天師 — 第 27 章

白色長衫落在國色天香樓,其實是個意外。

阿齋在解決善生那件事之後,跟白無期說的是,帶着他到國色天香樓好好放松放松,反正邬遠山那裏得到了一部分的報酬,請白無期根本不在話下。

話說得漂亮,就跟她慣常一樣。

然後她喝了一杯就倒在了桌子上。

白無期當時吓壞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只好将她先抱回了雅間休息,把脈看真氣都沒有什麽異狀,好在沉瑤及時趕到,告知白無期,這不過是阿齋向來的習慣罷了。

每次開壇作法之後,都要不管不顧歇上幾天。

沉瑤話就說到這裏了,但是白無期知道她沒有說出口的那些。

——吃這一行飯這麽多年,手段手法都是一等一的人,哪至于傷元氣至此。

——不過是每一次都盡心盡力,吊着一口氣生怕出了差池。

——這會兒事辦成了,一口氣松懈下來,整個人也跟着沉了下來。

“那對我來說不過是一次作法,但是于對方而言,這是死生的大事,既然惦記上了,就要好好做,做到最好。”

這是很多很多年前,阿齋跟他說過的一句話。

那麽多年以前,她還沒有現在這麽能耐通天,但是拼盡全力的性子,是從始至終,從未改變。

白無期這麽想着,看着躺在床上,顯然是陷入沉睡的阿齋,心一下就軟了。

卸下防備,也沒了面對唐老夫人和邬遠山時的咄咄逼人,就這麽側着身子,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閉着眼睛。

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額頭——剛剛喝酒喝得太快,這會兒整個人還有些發燙。

夜風從窗口吹進屋中,白無期都一個激靈。

看了一眼已經被踢到一邊的被子,是剛剛沉瑤離開前給她蓋上,大概是因為身上發燙所以不自覺将被子踢開。這會兒已經是京城的十二月,夜間還是很涼,白無期沒有多想,就将自己的外衫脫了下來。

輕輕蓋在熟睡中的人身上。

本來還擔心她會不會一樣踢開,好在她好像還挺喜歡這件衣服,鼻子聳動嗅了嗅外衫上的味道,唇角一勾就緊緊裹住了外衫。

這動作落在白無期眼中,實在是撓得他心癢癢。

做者無意,觀者動心。

低下頭的動作是順其自然。

發絲間的清香是鬼迷心竅。

再往下,心卻突然揪緊。

飛快退到桌邊,生怕自己的動作太大吵醒了床上的人。

體內真氣亂行,白無期深吸一口氣,控住自己的四處大穴,翻身從窗臺躍了出去。

臨走,回頭的功夫都沒有,也沒忘了順手将窗栓抽掉。

窗合上,屋中就不會有涼風了。

阿齋聽着白無期的話,一跺腳心說還是沒躲過去被這小子惦記上了,轉身就回了屋子裏找那件白色長衫。

翻箱倒櫃卻沒有看到長衫的蹤影,剛準備去找沉瑤,就看到梁止從雅間外走過。

“小梁子,有沒有看到我屋裏那件白色長衫?”

梁止頓住腳步,看了一眼站在屋門口的白無期,又看了一眼站在屋中的阿齋——剛剛阿齋和沉瑤說的話,他是全聽到了。

阿齋看到他面上揚起了不一樣的笑容,立刻上前:“行了你閉嘴,這裏沒你的事趕快走。”

狼崽子嘴一彎,就知道沒好事。

狼崽子卻是沒給小天師一點面子:“噢噢噢,我知道的,是不是那件你睹物思人了好幾天的白色長衫?啊,前兩天樓裏的大媽看到那件衣服上都是眼淚結成的痕跡,說是看着太難過了,就給你拿去洗了。我本來也想攔住的,難得見咱們小天師這麽想一個人,得把這件衣服留下來,日後好好感動一下原物主人嘛,但是咱們樓裏的大媽你也知道的了,太愛幹淨,根本就不聽我說……”

阿齋手在發抖。

随即半點面子沒講,上前就是一腳:“小爺今天非扒了你的狼皮做襖子!”

梁止大約是剛剛被阿齋在沉瑤面前賣了,這會兒吃了熊心豹子膽,非要回咬一次:“狼皮絕對算不上好啊,小天師前些日子得了的那件當成寶貝的青色大氅,可比狼皮好多了,市面上不多見的好東西啊!”

“我馬上就讓狼皮也成為市面上不常見的好東西,你信不信!”

眼見着梁止一點沒有害怕的樣子,阿齋心說我真是給你臉了,上前就想撓。

梁止毫不害怕,丢了托盤就要沖上來。

手一拳打出去,遇到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閃過來的白色,才立刻收住了手。

擡起頭,剛剛還在一邊看戲的白無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兩個人的中間。

“麻煩梁先生去将白色長衫取來,送到我的房間吧。”

梁止是狼妖,雖然道行還沒有那麽高深,但是妖性相吸,他自然認得出面前這個好看得過了分的男人——雖說他一向不贊成以貌取人,但是好看到這個份上,還是人的話那就是真過分了。狐妖一族的身份,反而比較正常。

既然都是妖族,人道行在自己之上還恭恭敬敬喊一聲【梁先生】,梁止也沒有非不給這個臉的必要。

正了正衣襟,梁止微微擡頭看着白無期:“好的,衣服已經晾好了,一會兒我就安排人送到白先生屋子裏。”

“那就麻煩梁先生了。”

“什麽鬼梁先生……”阿齋話音未落,就被白無期拉住往房間裏去了。

梁止心情正好,一副我不跟你多計較的模樣,轉身拿起托盤,下了二樓。

兩個人剛剛進了屋子,白無期懷中的人就掙開他開始解釋:“我跟你說,剛剛梁止說的那些話你趕快忘光忘光,那小子就是存心報複我在沉瑤面前故意提他,所以胡說八道,我絕對沒有抱着你的衣服,更沒有心心念念,睹物思人。”

有沒有睹物思人我不知道,有沒有抱着……白無期偷笑,我可是都看到了。

面前的人好像也注意到了這聲偷笑,面上更加焦急:“哎呦你不要笑啊,我很認真的!我真的沒有……”

她手一直在擺,晃在白無期面前,拼命撇清關系的樣子讓後者好笑之餘,突然多了點心煩——一瞬間內心不知道湧起了什麽情緒,就只看着她這麽揮手說話。

自己在她面前極少掩飾,這會兒的情緒也都讓這個人精一樣的家夥看了去,她手也放了下來,語速也慢了下來:“小狐貍……”

話音未落,白無期已經欺身上去。

“我突然離開,你真的沒有一點想我?”

阿齋看着近在眼前的漂亮小狐貍。

完了,傍晚吃小馄饨時候那種撲通撲通的聲音又來了。

話說出了口,白無期剛剛起的無名火立刻就消散了。

但水已經潑了出去,不為對方,也要為自己找一個臺階下:“你這麽着急撇清關系,實在讓人難過。怎麽說我們也一起聯手辦了善生的事情,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白無期說着,還真的長嘆一口氣:“被救命恩人嫌棄了,這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他說着話,身子也慢慢往後移開。

直到話音落地,他也站直了身子,就那樣站在那裏。

阿齋看着這會兒已經站直身子的白無期,疏疏朗朗,不帶一絲風月氣息。

真是狡猾的小狐貍,這番話說的——自己連追究他讓自己心如擂鼓的話頭都沒有了。

還垂着頭,垂什麽頭,誰欺負誰了!

阿齋這麽想着,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你是不是瘋了,剛剛在嬌蠻什麽?!

将心裏奇怪的情緒壓下去,阿齋看着面前的男人,反正他都說了只是怕救命恩人嫌棄,自己還扭扭捏捏也不像話。

“也,也不是不想的。”

阿齋說着,頭下意識一歪:“咱倆合作挺默契的,我又白撿了一個一心一心報恩的傻小子,我做什麽嫌棄你,閑得慌麽?”

頭一歪,這是一個下意識服軟的動作。

白無期剛剛的話只是為了找臺階,能聽到後面這些話已經是意外之喜。

兩人站在屋中,就這麽站了一會兒,屋外有人敲了敲門。

阿齋回神:“什麽事?”

“小天師,”屋外是一個小姑娘的聲音,柔柔弱弱一聽就讓人很有保護的欲望:“梁總管讓我将白先生洗好的衣服送過來,我見隔壁屋子沒有亮燈,我也不好直接進屋放衣服,就想問問白先生是不是在您這邊?”

阿齋還沒出聲,就聽白無期開口:“我在這裏,送進屋來就是。”

小姑娘聽到這聲,輕輕推開門走了進來。

阿齋倒了一杯水走到窗邊,一邊喝一邊吹風。

雖然完全不能明白這麽涼的天,剛剛湧起的燥熱是怎麽回事。

一杯水喝完,轉過身發現小姑娘還站在那裏。

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白無期看。

——倒不能說她沒見過世面了,國色天香樓最不缺好酒和漂亮人,只是小狐貍,漂亮得不是人。

——小姑娘到底年紀小,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去也是應當的,多看兩眼也是應當的。

——至于白無期為什麽就幹站在那裏給人家望……恩,就當他眼神不好看不清小姑娘的愛慕,或者當他的腿被打斷了,走不得路就行了。

阿齋站在窗邊,杯中的水已經喝完,她又不想走過去再倒一杯。

轉過身去,純當眼不見心不煩。

剛剛轉過身,就感覺一件長衫落在了肩上。

“這麽晚了站在窗邊也不嫌涼?”

白無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她身邊,剛剛送過來的長衫還帶着清香,就被他這麽抖開披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是下午在祁連山對陣三虎時留下的,泥塵飛土。

“早些休息,明晚我們一起去參加千秋宴。”

說完,也不管阿齋的回應,也不管剛剛進屋的小姑娘突然就紅了的眼睛,轉身就回去了自己的屋子。

阿齋愣在原地。

小姑娘頓了一會兒,只吐出一句:“原來是這樣啊。白先生對小天師真好,小天師也要對白先生更好一些啊。”

阿齋更加愣神。

這話怎麽聽着那麽耳熟呢?

啊,邬遠山。

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都讓自己對白無期好一點呢?合着自己是虐待他了還是怎麽地。

阿齋正要發作,夜風吹進小屋,帶動披在肩上的白色長衫。

她是瞬間就平靜了下來。

罷了罷了,小狐貍待我也不錯,被說嘴兩句也無可無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