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冷玉雙手環胸僵坐在一邊,這次他有目的地去南诏,卻并未發現屍人的氣息,烏蒙貴的蹤跡更是無處尋覓,只有大量兵士在山野中操練,已是一副備戰的态勢。查無所獲之後回到中原終于聽說了攬月樓起火的消息,立刻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
“不是說天一教已和南诏王聯手,依烏蒙貴的行事作風怎會不在南诏之地大興屍兵屍将?”靜姝蹙了蹙眉,天一教恨不得把每一個人都煉成屍人,有反唐勢力的支持,烏蒙貴居然沒有動作,這不禁讓她懷疑起了目前現有的線索。
“有一種可能,若我們得到的情報屬實,興許南诏王和天一教之間還在交涉階段,我們行動太早,對方還未做出相應的舉措。”葉英沉吟片刻之後,道:“藏劍山莊已在聯合天策府,相信有天策将士的加入,定會盯緊南诏勢力的一舉一動,若能兵不血刃便瓦解他們的陰謀,自然最好。”
靜姝捏了捏眉心,“之前我就在想,烏蒙貴在中原各地煉屍是否另有目的,我們一路所見,屍人與以往有很大不同,我覺得烏蒙貴可能在尋找一種最大限度保證原體武功又方便他操控的煉屍之法。”
“他們苗人最擅長用毒,烏蒙貴那老賊有的是陰穢手段,他當初打主意到本公子身上就是為了煉個什麽毒神。”冷玉不屑地哼了一聲,“如今沒有玉魄在手,他培育屍蠱,四處煉屍,指不定要在手中制作另一張王牌。當前天一猖獗,烏蒙貴又毫無蹤跡,估計又在試圖弄些什麽邪祟。”
葉英神色微沉,的确,各地頻頻出現屍人,在背後操縱一切的烏蒙貴卻不曾現身,着實令人有山雨欲來之感。
三人一時各自在想着天一教的事,房間裏一片寂靜,楚穆端着茶水進來見三位主子都默不作聲也不敢多說什麽,只以為是冷玉的火氣不曾消減還在同葉英和靜姝發火,放下茶具很快就撤了。
房門合攏後很長一段時間才聽到靜姝微微嘆氣,她推了推桌上的茶盞,“一路趕回來,喝口水吧,之前在巴陵的時候丐幫的郭幫主臨行前送了酒,我給你留了一壇擱在後廚裏,想要就叫楚穆給你拿。”
冷玉緊皺的眉心這才稍稍好看一點,別人不說,這郭岩還是挺對他胃口的。
靜姝見他緩和的神色,便也不提大半已經被她四處分送的事情了。她轉身從旁邊的案幾上拿過一個小匣子,“喏,這是唯一完好無損的玉石了。”
目光先是在她利落起身的動作上一頓,随後才看向那個小小木匣,心裏頓時又肉疼了起來,能入他眼的自然是人世不可多得的美玉,結果……“本公子定要抓住那個毛賊狠狠教訓一番!”
接過靜姝遞來的匣子,冷玉仍在念着自己的損失,雞蛋大小的玉石握入掌心大小剛剛好,色澤瑩潤的确不像是受過火焚的模樣,只是一想到那數以百計的玉石全都付諸一炬,冷玉只覺得自己心在滴血,過了半晌才覺得有點點不同。
“這塊玉好像不是本公子的。”
靜姝愣了愣,她房間裏的玉器都是加工為成品的擺件,這樣仍是石頭模樣的玉只有冷玉房裏才有,“我房裏也沒有這樣的玉,難道……是放火的人落下的?”
一想到這可能是嫌犯的失物,她便覺得有希望找到那個肆意縱火的真兇了。
“唔……”冷玉皺着眉打量着掌心裏金黃的玉石,“這個手感……倒不像是沒過手的。不過看着眼生,我沒有這樣的玉。”
靜姝接回來放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正打算放回匣子裏面交給官府作為罪證,忽而又被冷玉奪了回去,“怎麽了?”
“本公子倒是想起來有這麽一塊,不過不是這個顏色。”冷玉掂了掂這塊玉石的份量,心中更是篤定,他是玉魄,每一塊玉對他來說都是一個“人”,即便旁人看着一模一樣,他也能瞧出幾分不同來,“之前你叫本公子看過一塊沾着屍血的金絲玉,可還記得?”
視線無比驚訝地看着那顆澄黃的金絲玉,“我記得之前是綠色的……”
葉英從冷玉手中拿過那枚玉石,放在手中仔細衡量了一下,“之前不曾細查,冷玉一說,這大小形狀的确好些相似。”
“那塊玉倒是一直放在我房間裏。”靜姝頓了頓,又從葉英手裏拿起那枚玉石反複地看,“奇怪,若是如此,裏面的屍血怎麽沒了?”
不光如此,屍氣也消失得一幹二淨,難道是因為之前被火燒過?冷玉微微挑眉,心中不由生出幾分異樣,過去的種種證明,屍毒的确是能被火燒幹淨的。
至于留下來的這塊玉麽……
略帶深意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靜姝身上,冷玉的眼底微光閃爍,不曉得在想些什麽。
樓上修繕的動靜太過吵鬧,三人說完話以後不約而同地起身往外走,被冷玉盯了許久的靜姝有些不自在,“你總看着我作甚?”
冷玉瞧着她直立的雙腿,随手一展手中的折扇,露出那副翩翩纨绔的公子模樣,“小瘸子終于會走路了?”
一聽他那明誇暗諷的語氣靜姝便不想同他多說,葉英替她回道:“距離長了仍有不濟,之前大火将所有藥材都燒為灰燼,藥王前輩給靜姝開的藥方裏有幾味藥至今沒有尋到,你可有辦法?”
嘁,他回來便是供他們差遣的。
冷玉頓時轉身一哼:“她不是被你照顧得挺好,說不定就不發病了呢?”
烏黑的眸子微微一愣,靜姝最近的确感覺到身體在逐漸好轉,夜裏也睡得越來越輕松,若不是身上僵硬泛青的皮膚和每日進食帶來的疼痛感,她險些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
不發病,可能嗎?
雪色的衣衫忽然晃到靜姝面前,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個仔細,“剛剛見你就覺得有些不一樣,但說不出來是什麽,你身上是不是帶了奇怪的東西?”
冷玉一說葉英難免緊張,他摸索着拉過靜姝的手,“可有哪裏不舒服?”
捏了捏袖口和裙擺,靜姝沒覺得自己身上帶了奇怪的東西,反倒是兩個大男人圍着她轉叫她生出幾分不自在,“我真的挺好的。”
“當真?”葉英有些懷疑,靜姝在這方面,總是不慣說真話的。
靜姝只好無奈地看向冷玉,“我有哪裏不好麽?”
“倒沒什麽不好,只是瞧着奇怪罷了。”冷玉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眼底的神光明滅不定,這種怪異的感覺并不像是現在才有的,只因他從靜姝身邊離開了一段時間,這感覺突然被放大才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又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差的什麽藥材,本公子折回長安去萬花谷或是老君宮裏給你找,不過……要等縱火的小人抓到以後。”搖了搖折扇,冷玉收回心神,“現在本公子只想狠狠教訓一番那不知死活的家夥。”
目送他揚長而去的背影消失在樓道裏,靜姝靠在葉英身上嘆氣,後者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冷玉必是要追回這筆損失才肯罷休,只是不知道幕後縱火的人到底是誰。閣樓上的陣法能防住外人入侵,卻防不住熊熊烈火,這一點的确是他們事先沒有想到的問題。
站在走廊上的二人正各自想着事,不妨上空隐約有物什墜落,葉英和靜姝同時仰起了頭,就見一道迅捷的身影從樓頂飛躍下來,一腳踩住直沖二人頭頂而來的房梁強行下壓角度朝更下方墜去。
經過兩人所在的位置後那人想翻身撈住水桶粗的房梁将它舉起,上面接二連三跳下來幾個同樣矯健的身影緊随其下,借着欄杆卡住身形将施工不慎滑落的梁木架在了天字層和地字層中間。
不等靜姝臉上的驚愕之色褪去,地字層周圍一圈欄杆猛地齊齊斷裂,幾人頓時失去了落腳點再次下墜,身邊忽然一空,一道清風躍出走廊,同時傳來拔劍出鞘的聲音,靜姝趕忙站到邊緣朝下看,只見粗粗的房梁被一柄細劍支在離地三尺處,葉英的周圍半跪着六個民工打扮的男子。
“莊主恕……”同伴重重地一聲咳,出聲的人頓時啞口不言,那六人的動作僵硬得很,好像不知道是該站起來還是繼續跪着。
在樓下大堂裏的楚穆被這從天而降的房梁驚呆在了原地,中途戲劇性的一幕更是叫他傻眼,在閣樓上施工的匠人們紛紛跑了下來告罪,是他們計算失誤,沒能把房梁放置穩妥,幸好沒砸出人命。
“阿英。”
葉英從短暫的呆愣中回神,仰頭聽見了一道墜落的微風,舉步上前将同樣從三層樓高處跳下來的靜姝穩穩接住,“應是之前冷玉損壞了欄杆導致。”
按住額角隐隐凸起的青筋,靜姝嗯了一聲,看着邊上這幾個形跡可疑的人,“阿英,剛剛好像是浮萍萬裏的身法吧?”
“嗯。”葉英輕輕動眉,朝他們出聲道:“起吧。”
幾人面面相觑,起身又朝葉英行了一禮,随後也是沒說話。
半晌,葉英才拍了拍靜姝的手背示意她稍待,轉身将這群人叫去了二樓完好的房間,楚穆戰戰兢兢地走到靜姝身邊,發白的臉色證明他剛才其實被吓得不輕,“主子,讓您二位受驚了。”
“沒事。”靜姝倒是沒有被突然滑落的房梁吓到,只是想了想剛才那跪了一圈的人,心裏不覺有幾分荒唐,葉孟秋手下的影衛居然來做這搬磚疊瓦的活計,真是屈就了。
這群人明顯修習的是葉家武學,若是葉晖派人在他們身邊定會有所告知,這般鬼鬼祟祟的行徑……想來想去也就只有老莊主能幹出來。
只是不知道葉孟秋這般安排,是為了保護葉英,還是為了防着她。
匠人們又七手八腳地拿來粗粗的麻繩将房梁捆了個結實,就要将梁木重新拖上屋頂,靜姝卻示意他們退到一邊,蹲下身去伸手握住了直刺在地上的長劍,周圍寒光一閃,長劍輕鳴。
正在樓上房間同影衛問話的葉英動了動眉,原本到嘴邊的話停住,留神外面的動靜。
靜姝雖然許久不曾用劍,但怎麽調用自己的內息可是葉英親自教導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掌心氣勁噴湧,梁木震開的瞬間手腕在底下重重一拍,周圍的風朝着那一抹纖細的白影聚集,沖天而起,周圍嘩啦一聲,距離較近的人慌忙退遠。
拔起地上的長劍,靜姝反手握住腰間的殘雪,短劍出鞘疊起千重銀浪,空氣頓時凝出細小的冰渣,寒溫驟至,凍得人直打顫。這柄寒鐵她帶在身邊一年多,對它的氣息自然巧用自如,頃刻冰封了天字層和閣樓之間的空間,梁木墜在冰面上發出沉重的聲響,卻沒有撞破那層薄冰。
周圍的人目瞪口呆,靜姝看了看頭頂透亮的冰面,轉身交代楚穆,“今日的損失全記在冷玉賬上,就說我吩咐的。”
“是……是。”許是有葉英在,靜姝表現得越來越像個尋常女子,楚穆險些忘了這位也是會武功的人了。
将殘雪收好,她用袖子擦了擦光亮的長劍,抱在懷裏不疾不徐地朝樓梯走去,葉英此時已經走出同影衛問話的房間,接過她遞來的佩劍收入鞘中,“原想着一會讓幾個影衛把它提上去的,不是說好稍待一會的麽?”
一轉身靜姝就自己動了手,且還是以這樣的方式,着實令他有些哭笑不得,好好的一塊千年寒鐵,竟被她拿來這樣用。
“以前也是這麽幹的,不然地基不牢很容易倒下來。”這就是攬月樓之前為什麽能在三層樓的基礎上直接加高一層還建了閣樓,沒點外力的維持,的确不穩固。
葉英在心裏笑嘆一聲,牽過她格外冰涼的小手轉身朝後面的幾人吩咐道:“你們若要在此處便尋個別的身份,攬月樓修建的事宜還是交給專業的匠人來吧。”
“是。”影衛躬了躬身,分散着從各個敞開的窗戶裏飛掠出去,頃刻便沒了蹤影。
靜姝聽他剛剛明确提及了影衛,便知道的确是葉孟秋安排過來的了,“是老莊主特地吩咐的嗎?”
對于葉英,不管是葉孟秋還是葉晖手下的人都是對他無所隐瞞的,葉英颔了颔首,“之前的事讓父親有所不安,唯恐小人作亂,便派了人過來以防萬一。”
牽住她掌心的手指忽而用了幾分力,葉英略帶深意地輕聲一句:“你不要想的太多。”
心中一頓,靜姝的視線微垂,“嗯。”
作者有話要說: 卷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