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她在飛馬驅使的車廂中醒來，先聽到了久違的街鼓聲。
“咚——”自魔尊沈善在姑射城縱火，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張類似的妖鼓，可以輕易将聲音傳遍大地。
而她的肩頭睡着一只身披黃衣、胸腹呈奶白色的鹦鹉。鹦鹉名喚瑤君，父親是城主敬重的右衛将軍，母親是岐黃世家的獨女，家世顯赫。
街鼓響三聲，俊美矯健的飛馬停在陡峭的屏山山頂。
鹦鹉立刻睜開眼睛，啄了啄筠竹的小臉，“走走！我們去看小測安排！”
筠竹還有點怔忪，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重生。功力倒退一千年，重新變回默默無聞的小妖。
瑤君忍不住連聲催促，“快呀快呀！”
筠竹圈住鹦鹉，用手指蹭了蹭它頭頂的絨毛，若有所思起來。
下了飛馬，學宮朱漆抹金的大門出現在面前。姑射為修真界第一妖城，它為有妖籍的适齡小妖開設了學宮，授業不分貴賤。今天因為是化形小測的重大日子，練功坪地附近擠滿了小妖，天上飛的，水裏游的，地上跑的，全部齊聚一堂！
“要是沒通過，真的會被逐出去麽？”
“那當然！學宮又不是善堂，不會白養沒本事的。”
小妖之中彌漫着一股憂心的氛圍。
“我打探過，狐長老今天只抽一組考。就一組！”瑤君越聽越緊張，她用翅膀沮喪地揉揉腦門，“可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筠竹只好安慰地拍了拍瑤君。她走到張貼小測安排的石牆邊，一眼瞄到自己的位置，分組果然和從前一樣！除了自己和瑤君，組內另有葉斓、子墨、烏衣。這些都是和她關系匪淺的故交。
“果然是狐長老監考。”瑤君崩潰地跳起來，“天要亡我！”
她一聲哀嚎，擠到前排的小妖都瑟瑟發抖。
在确定倒黴的不是自己後，有的小妖離開去準備，有的卻留在原地幸災樂禍。
“誰讓你們平日不好好修煉，這下慘了吧？”
“就是。早幹嘛去了！”
葉斓是條身帶劇毒的金環蛇，她剛扭着身子擠到前排，聽到這些立刻吐出紅信：“誰說的？出來比比？！”
瑤君委屈地蹭了蹭筠竹的脖子，“怎麽辦？”
筠竹對她笑了下，安慰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給打斷。
“什麽怎麽辦？”是蛇妖在說話，“你蠢不要緊，你爹厲害不就行了！”
筠竹轉過身，看着煽風點火的蛇妖。這是哪兒冒出來的？她沒有印象了。
“喲，皺眉啦。”蛇妖挑釁地弓起上半身，嘴巴一張一合，“你這種被撿回姑射的家夥，想攀附權貴也是情有可原。下次眼睛擦亮點，不要再找草包了。”
任誰看到筠竹那雙沒點漆似的杏眼，都知道她有眼疾。蛇妖逮着這點來諷刺，在場的小妖心有不忍：“少說兩句。”
蛇妖翹着尾巴，“切，我又沒說錯。”
瑤君圓溜溜的眼睛裏流出眼淚，筠竹感到脖間有一小塊肌膚沾濕了，她垂下眼，把瑤君揣在懷裏，冷冷地斜了眼蛇妖，“你別走，我們比比。”
剛剛葉斓就在叫嚣着比試，這确實是個不錯的辦法。
蛇妖警惕得很：“你以為我會讓你拿擅長的……”
“你來定。若是輸了，就退出小測。”筠竹說完笑了下，她這種故意恐吓的行事風格是不是跟某個魔尊學的？
衆妖嘩然，一個比一個能起哄：“比！誰不比誰就是孬種！”
蛇妖不懷好心地看着筠竹，“好，你可不要後悔。”
葉斓連忙繞到筠竹身邊，“喂，你根本看不清！這種時候休要逞強！”
筠竹沒想到葉斓會這樣別扭地關心自己。她垂手，用指腹點了下葉斓扁平的蛇頭，微笑道：“放心吧。”
“發生了什麽？”子墨和烏衣姍姍來遲，見衆妖圍在一處竊竊私語，感到有些驚奇。他們一個是沙鼠，一個是烏龜，因為身材嬌小，都不想跟那些妖獸擠在一起，也是特意來得晚些。
聽旁的妖說明原委後，子墨立刻愁得扣了扣腦門，“阿筠今天這是怎麽了？”
烏衣口吃，感覺衆妖開始挪動，眼睛一亮，“去——看——”
蛇妖要求比飛镖，以練功坪地旁的老梅為樁，以百步為距。她咧嘴笑道：“既然讓我定規則，你只準投一次！”
瑤君脫口而出：“臭不要臉！”
在場諸妖雖然沒吭聲，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子墨大怒，扯過烏衣：“走，我們去找狐長老！”
平素狐長老總是神出鬼沒，他們不管藏在哪兒都會被逮回學堂，關鍵時候卻遍尋不到！子墨生怕筠竹不懂拖時間，抱歉地看了眼烏衣：“分開找吧？”
烏衣顫抖地伸出前爪。
子墨解釋：“我可沒嫌棄你慢！”
烏衣狠狠瞪他，就不能等她把話說完麽！“看——那！”
在彤雲之下，藏書的秘府靜靜地伫立着。它修建成塔樓的形狀，足足有二十層，而狐長老就靠在某一層的窗邊，似乎是在閱覽典籍。
狐長老是強行壓過境界的妖修，功力不漲反退，面相也跟着快速衰老，現如今雞皮鶴發，垂垂老矣。
子墨不敢貿貿然進入，仰着頭對狐長老喊話：“夫子，快去救救筠竹！蛇妖想害她！”
烏衣的綠豆小眼完全睜開，扭頭看着面不改色的子墨。商賈世家教出來的就是不一樣，慣會添油加醋。
狐長老心中暗罵“猢狲不懂事”，他顧忌到身邊有旁的妖在，只能擺出一副閑适姿态：“沈賢侄？”
塔內昏暗，藏住一個正執筆做朱批的沈善。他一笑，臉上有了七情六欲，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夫子請。”沈善低低道。
兩相對比，狐長老更覺得面前這個順眼極了，“我去去就回。”
狐長老從窗口翻出去，直接施展法術，帶子墨和烏衣來到校場。他見衆妖都聚在老梅邊，裏三層外三層的，面色更加嚴肅。
“怎麽回事？”狐長老提高聲音。
小妖們屈服于他的威嚴，個個垂頭噤聲。
他徑直走到筠竹面前，“你來說。”
若是往日，蛇妖會罵老東西偏心，但現在她卻低着蛇首，細看還在發抖。
子墨擠到葉斓身邊，輕輕扣着她的蛇鱗，小聲問：“沒事吧？”
葉斓低下頭，飛快道：“……臭竹子贏了！”
葉斓不肯長筠竹威風，所以沒有說詳細。瑤君就不同了，她與有榮焉，真想讓狐長老捂着耳朵，好讓她大聲誇一誇筠竹。剛才筠竹一出手，镖上串着兩瓣梅花！直接就震懾住了蛇妖！
烏衣拼命擠到前面，想看看忽然變得神勇的筠竹。唔，和往日沒什麽變化，細瘦柔弱。
聽到狐長老的問話，蛇妖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筠竹。蛇妖急忘了，她平日最喜歡罵筠竹是睜眼瞎，又怎麽能看清她的神色呢？
“夫子安好。”筠竹低頭行禮，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她是得仙霖滋潤的一從竹，自有意識起，便是人形，妖力醇厚，悟性奇佳。師父溫子卿把她帶回姑射城，又授予許多，實力早就遠遠超過了同齡小妖。
只是這個時候的修真界正在遭遇大劫。劫雷消失了。修士驚恐地發現大乘修為已是極限，再往上求索，就會爆體身亡！
所以在風平浪靜的最初，她從沒想過要突破高深境界。上輩子那些所謂的豐功偉績，都是被逼出來的。
筠竹沒想過趕盡殺絕，見蛇妖已經吓得僵硬成一根棍子，便說：“我們只是在欣賞臘梅。”
蛇妖不敢相信筠竹竟然沒有戳破，吃驚地張開蛇嘴。
瑤君也差點沒站穩，從筠竹肩頭掉下來。
見到種種反應，狐長老哪裏還能猜不到？他怒氣上升，“有話便說，我可以主持公道。”
筠竹搖搖頭。
既然筠竹想息事寧人，狐長老也尊重她。狐長老面對衆妖語重心長道：“望你們戒驕戒躁，凡事謀定而後動。散了吧！”
他心系塔樓中的故交遺孀，很快又轉身離開。
天色漸昏，沈善還保持着之前捧書的姿勢。
狐長老歉疚道：“你難得來一趟，我卻總有事。”
沈善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間，衣袍寬大，席地而坐，觀之如凜然仙鶴，帶着遺世獨立的風度。聞言，沈善微笑：“夫子的事更重要。”
狐長老也聽過不少灌了蜜的話，偏偏就覺得沈善說得最舒坦，臉上的笑容都帶着慈愛：“你好好的。來日，定能東山再起。”
沈善換了個話題，“夫子救到那位筠竹姑娘了麽？”
狐長老笑容一僵，“哈哈，賢侄怎知是姑娘？”
沈善笑：“聽着像。”
狐長老嘆氣：“是，還是個身世可憐的。學宮的小妖都是當年打拼天下的那群妖修的後代，就她從外面來的……”
沈善聽得很認真，良久才道：“原來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