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老祖他一身正氣 — 第 5 章

“老祖萬壽無疆!老祖邪氣傲天!”高呼聲震耳欲聾,響徹大殿。

這是朝會前海精們必喊的口號,而這直白振奮又略顯恭維的口號,是海精一族的族長離汐提出來的。

楠艾初次聽見這口號時,是數月前,洛霜帶她四下走動。

當時經過大殿不遠,突然響起一陣高呼,聲音大得能震掀房頂,音波蕩出幾十丈遠,愣是将她吓一跳。

楠艾思忖着,萬壽無疆雖聽起來平白略俗,卻也沒問題,怎的還有個‘邪氣傲天’?乍一聽,就像小兵小将參拜個邪魔頭。

雖說老祖經常黑霧伴身,偶爾出現還會刮起刺骨的朔風,瞧着是幾分瘆人又邪氣。可他畢竟是神仙,還是個連天帝都敬重的大仙,怎麽也不該用‘邪氣’二字來恭敬。

洛霜的解釋是:海精們的祖先原住在東海,而後被鲛族霸占領地,将其趕至黃海。幾萬年前,天帝将東海劃歸為龍王管轄,鲛族雖可居住在東海,卻已不是霸主地位,但其野心不小,便逐漸将勢力擴張至黃海,企圖驅趕海精族。

由此爆發了震驚天界的黃海之戰。

鲛族中的雄性鲛人擅長戰鬥,雌性鲛人擅長幻術,相比一向安逸不争的海精族,當是兇猛又強壯。海精雖族員壯大,終究不敵鲛族的強勢蠻橫,屢屢挫敗,以至于面臨被屠族的慘運。

這類上古遺存的妖族間的戰鬥,只要不影響到天界基石,天庭本不便插手。

海精族族長只得匆匆游去東海,老淚縱橫地求救東海龍王。龍王深知鲛族的野心和兇殘,早便有提防,可他即便出兵也得先上報天庭。

若只是兩族私下戰鬥,天庭不做幹預,但海精險要被屠族,此為重大事端,天帝即刻命龍王出兵助海精。

就在東海龍王帶着蝦兵蟹将浩浩蕩蕩趕去黃海時,登時被眼前之景驚懾到久久難回神。

原本澄澈的海水竟成了‘黑水’,卻又不像是被染黑了般。那黑色更像霧,在水中飄飄蕩蕩,綿延數裏遍布海中。

待黑霧漸漸散去,暗紅的血液充斥大片海域。海中和海面,飄蕩着不計其數的鲛族屍體。

龍王最後抓了幾個正要逃離的鲛族詢問情況。這才得知,兩族交戰時,一陣黑霧突然襲來,将海水籠罩,眨眼工夫,鲛族就被滅了大半。剩餘的鲛族吓得急忙逃回東海,莫不敢戀戰。

龍王再問:“海精一族何處去了?”

鲛族怯怯回道:“他們離開黃海,随那團黑霧走了。”

東海龍王回天庭将此事據實禀明天帝,天帝一聽便了然,便讓龍王無需再插手,此事已有人相助。

而那群追逐‘恩人’來到歸墟境內的海精一族,起初不敢入歸墟深島,只敢在海水相隔處徘徊。

直到有一日,‘恩人’随意道了句:“既然來了,便進來幫我打理打理。”

海精們頓時大喜過望,蜂擁而入。老祖未曾驅趕過他們,他們便安然度日至今。

歸墟殿也是海精們建的。為了不打擾老祖,除了重要族員,其他人一律住在歸墟的山郊野林。

海精族歷來都有定期朝拜及開朝會的習慣,往日都是朝拜族長,來到歸墟,朝拜的主人便換成了歸墟老祖。

老祖對他們可謂縱容,無論他們做什麽,他只點點頭,亦或簡短“嗯”一聲答應。

是以,海精對老祖不僅感激其救族的大恩,更有至高的崇拜和敬仰,族內上下對其莫不忠心耿耿。

而朝會時的口號,族長離汐便是聯想到老祖從天而降解救他們之時,那團令鲛族生畏悚懼的黑霧。他琢磨再三,深覺‘邪氣傲天’聽着頗有王霸之氣!威望十足!

第一次喊出這口號時,大家一個個睜大眼觀察老祖反應,見他只是眉頭略微一皺,卻沒開口反對。此後,喊的喊習慣了,聽的也聽習慣了,這口號就未曾變過。

即便老祖曾淡然解釋,當時恰好路過黃海,鲛族擋了他回歸墟的道,順便就出了手。這般理由委實随意了些,卻不妨礙海精們對他的崇仰。

而被老祖首次帶來大殿的楠艾,成了今日朝會的焦點。

見到老祖案桌上的艾草石盆,和端坐在石盆裏,正好奇東張西望的楠艾。大家不免訝異,交頭接耳,私語紛紛。

“我早就說這株艾草非比尋常吧!你們瞧,直接搬來了大殿之上,同老祖平起平坐呢。”開口的是二長老初琉,捋着胡須,一臉我意料之內的得意笑容。

鎮守大将洛焱贊同地附和:“聽霜兒他們說,老祖可是将她帶上了書房,直接住在了二樓。”

此話一出,各個耳尖直豎,八卦之心早已按耐不住,你言我語,雀雀喳喳。

老祖房屋的二樓以上從未有人踏入過,這株才帶來沒多久的艾草竟破例被帶上去,其地位不言而喻。

站在一旁未吭聲的副将桀雲,則是環抱雙臂,饒有興致看向殿上——老祖正支着額頭同楠艾聊談。他最清楚老祖為何将楠艾帶去了書房,那日老祖凍死人不償命的眼神,他可是記憶猶新。

桀雲嘴角歪歪勾着,笑得幾分暧昧,若他沒猜錯,老祖定是不願他同楠艾過多接觸,心裏頭生了醋咧!

唯一面色不太輕松的是三長老離含玉——族長離汐之女。

她口中不屑:“不過是株未成氣候的艾草精,有什麽特別的。”

族長扯扯她衣袖,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老祖重視之人,莫要不敬。”

離含玉冷眼掃看楠艾,別開視線沒再說話。

雖說大家都是壓着嗓子細聲悄言,可衆口一起嘀嘀囔囔,讨論得熱鬧起來,聲音便越來越大。

老祖功力不低,即便無意聽,也把大家的話語聽進個七七八八。他暫未阻止此起彼伏的談論,只不過在思量他們口中的“重要”。

小艾草對他來說很重要?只因把她帶來歸墟,又将她帶上了書房?

他卻不以為然,這株艾草的确有些意思,但不盡如大家所言的重要。不過覺得:既然是自己将她刨來歸墟,總得對她負些責任。

聽不清大家議論的楠艾,看向越發熱烈的衆人,問老祖:“朝會喊完口號就開懷暢聊嗎?還挺輕松。”

老祖視線這才落在下方,手指輕點案桌兩下,道:“若是無事,就散會吧。”

衆人頓時收了話匣子,大殿瞬間鴉雀無音。各自站回位置,恭恭敬敬地略欠身,已端回了正兒八經的态度。

大将洛焱上前拱手行禮道:“桀雲前些日在歸墟海域探到鲛族蹤跡,而後屬下率士兵前去歸墟沿海外的東極小海暗中調查,守了多日,的确發現了鲛族的身影。”

聽到‘鲛族’二字,在場的海精莫不想到幾萬年前幾乎滅族的‘黃海之戰’,個個咬齒憤然,目露恨意。

即便如今海精一族在歸墟壯大,大多數年輕的海精并未經歷過那場殘酷的生死戰争,幾萬年來風平浪靜、生活安逸,但族仇家恨仍舊刻印在海精的心底,恥辱不可忘!

桀雲上前補充道:“但他們裝扮并不屬東海鲛族,乃一身亮黃色铠甲。據我所知,西海的鲛族士兵該是如此裝扮。”

“西海鲛族?!”

大家疑問頓起,海精一族只同東海鲛族有過節,何時惹到了相隔數萬裏的西海鲛族?

就在衆人茫然不解時,清冷聲插入:“他們應該是來尋歸墟的,确切地說,是來尋我。”

大家擡頭望向老祖,更是困惑三分。

老祖又道:“因我殺了西海鲛族三位長老。”

輕描淡寫的口吻,仿若像說除去一根草,拔掉一棵樹這般簡單,殿上衆人無不驚谔啞然。

若追溯幾萬年前那次大戰,老祖說東海鲛族擋了他回歸墟的道,才大開殺戒順道幫了海精一族,如此理由有些牽強,但也算是個理由。

可殺西海鲛族是為何?尤其一連斬殺三位長老?西海同歸墟隔那麽遠,老祖怎會刻意去往西海?

大家心中疑雲重重。

楠艾是親眼見過那一幕的唯一目擊者,也聽到了當時老祖同三長老的對話,滅殺的理由是一個叫‘女娃’的人。

楠艾狐疑瞄了眼老祖。女娃是誰?像名字又不像名字,娃娃不就是半大點的小女孩嗎?

但這是老祖的私人恩怨,她就算再好奇,也頂多自己猜度,或者問別人打聽。

“敢問老祖為何取西海鲛族長老的性命?”問話的是三長老離含玉。

老祖避重就輕繞了話題:“此事同你們無關,他們不敢擅自找你們麻煩。若敢來犯歸墟,我定饒不得,你們且安心在這待着就是。”

幾句話不容有疑地直接終結大家的疑惑。聽得他言語保證,衆人只得将提着的心安穩放回胸口,卻莫不敢再追問。

朝會結束後,老祖将艾草石盆一收,納入袖裏。問向楠艾:“你是入我袖內,或是坐我肩頭?”

楠艾這才想起他說要帶自己去人界轉轉,蹦跶着跳在他手心:“肩頭吧。”她可是真怕黑,大鯨的嘴巴已經夠她受了。

老祖将她端在肩頭,楠艾爬上去,在他肩膀穩當坐下。

老祖即刻罩了個結界,腳下生霧,縱然飛起。

一路上,楠艾算是見識何為疾如掣電,卻如履平地般的穩,真是半點搖晃的感覺都未有。

***

人界譽國——正是于書中記載有清明時節的國家。

抵達人界時,老祖問她:“景在郊外,繁往都城,你想看些什麽?”

楠艾眼睛俏皮一眨:“又想賞美景,還想觀熱鬧,再品些人界的佳肴,可好?”

老祖沒答應也沒拒絕,淡淡道了句:“果然是株貪心的艾草。”

楠艾嘻嘻笑着,彎彎的笑眼映滿了天邊焰焰火霞。

許久未見西下斜陽,天邊的白雲朵朵歸巢,盡頭的落日漸漸隐光,那紅的如缯,藍的似墨,道道霞雲染彩飄。

人界恰是炎炎夏日,山林郁郁蔥蔥,繁花盛開。在晚霞映襯下的光景同厲山一樣美,而在旁邊陪她看景的人卻變了。

楠艾笑意漸斂,目光暗下來:“爺爺卻看不到這些新鮮壯闊的景象。”

老祖微微側頭睨了眼肩膀上坐着的小人兒,又回過頭,迎着落日:“你替他看,他便看到了。”

楠艾一怔,歪着腦袋不可思議地看向他。老祖莫非是在安慰她?

她不由展眉舒目,心底生暖,宛若夏日餘晖灑在身上的溫度,一掃方才的陰郁。

***

夜幕降臨前,老祖在譽國的都城郊野尋了個荒廢的木屋,同楠艾歇個腳,次日再帶她進城裏轉轉。

屋外設有栅欄,出門十幾丈便是潺潺溪流,四周空曠,視野開闊。屋後向外延伸三十來丈便是苒苒竹林,景致宜人。

老祖施法整潔了木屋,保持木質原色,幹淨得一塵不染。

屋為一小廳兩間房,大小房都有桌椅木櫃,還有張簡易床榻可供寝眠。

半夜時分,被安置在小房桌上的楠艾正入夢,忽覺通體發涼,仿佛墜入冰窖般,沒多久就給凍醒了。

她睜了睜惺忪睡眼,迷糊地揉幾下,才清醒些。

屋外遠處竹林隐隐傳來夏蟬鳴叫之聲,可這房屋裏頭卻冷如春寒,甚是詭異。

楠艾攏了攏衣襟,看向門外小廳,依稀月光下,廳內好似飄散着幾縷黑霧。

楠艾忙跳下石盆,再飛身躍下桌子,幾步躍跑出去。

只見黑霧不斷從隔壁的大房門縫處溢出,廳內黑霧聚集越多,氣溫越冷,漸漸猶如入冬般。陰冷的寒意仿佛能刺肌入骨,令人悚然顫栗。

這霧散得如此随性,老祖半夜在練功不成?

楠艾狐疑走到老祖歇息的房門口,跳上門檻,趴在門板上,蹑手蹑腳地透過門縫朝內張望。

屋內的黑霧由床榻之處擴散,缭繞蔓延至每個角落。

忽而黑霧一陣震蕩,楠艾借着窗外月光,撥霧探觀……登時驚得兩眼瞠大,倒吸口涼氣。

怎的有兩個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