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
深秋時節,皇城各處落葉紛飛,整條皇城大街被落葉蓋了滿滿一層,每日掃都掃不幹淨,最後大家夥看着這黃閃閃的也不算難看,就此拉倒。
三更聲響。
老邬拿着一盞燈,一邊踩着落葉往皇城大街最南邊走,一邊伸手揩了揩額頭上的汗。夜風起,一個激靈。
不遠處打更的一邊敲着鑼一邊出聲:“三更啦,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伴随着敲鑼聲,一路走遠。
老邬已經走到了皇城大街的最南邊。
再一次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老邬在心中默數三聲,随即牙一咬吹滅了燈籠裏的燈火,閉着眼睛向着面前的城牆沖了過去。
也不是沒有做好撞一頭包的準備。
甚至心裏暗戳戳地還更希望是撞一頭包。
畢竟,等他真的從從小看到大的那塊城牆上穿過來的時候,三十好幾的大男人,還是被吓得雙腿直哆嗦了。
“沒想到……真的有鬼市這樣的地方……”
既然已經走了進來,老邬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已經恢複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城牆,腳底下已經不見一片落葉——得找到鬼市裏的人,才能被他們在天亮前送出去,時間待得越久,自己的陽氣就會損耗的越厲害,可不能折騰。再三握拳後,老邬擡腳,往前面鬧哄哄的集市走去。
衡三娘對着鏡子再三确認了一下,才确定自己前些日子得到的口脂确實和自己的新發簪十分相配,正準備再抹點,就有一幽魂沖進了屋子。
“哎呀!”話都不多說一句,只是斜眼瞪着不速之客。
那幽魂也知道規矩,忙拱手退了兩步:“三娘,有客上門。”說着回想了一下那客人的模樣:“看樣子是筆大生意。”
聽到大生意三個字,衡三娘嘴角一彎,伸手扣上梳妝匣:“大生意最好,剛好之前被那個沒良心的坑了筆銀子,一筆掙回來。”
走出內屋,看到老邬對着自己直接直了眼的表情,衡三娘非常滿足。
“這位客官,”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倚着長桌就拿出了算盤:“是第一次來酆都鬼市啊?”
老邬一哽,一臉詫異,自己剛剛一路沖進來,就記着一定要找到一家店門口的幕布上寫着【衡】,這一路上也沒跟任何人有過交流啊:“姑娘這是怎麽看出來的啊?”
聽到姑娘這個稱呼,衡三娘的嘴角彎的更加好看:“客官說笑了,酆都鬼市裏的大活人可是不常見,凡人能有多少要跟我們做交易的,大多都是想拿金銀換點消息,至于換消息這件事麽,哪裏都比不上我衡三娘這裏了。”
“原來是這樣,”老邬沒有多想,剛準備撓撓頭,就聽到虛空中有鑼鼓聲響了四聲——猛地一個驚醒,還有正經事要做!想着,老邬将自己随身的錢袋放到了長桌上。
衡三娘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那裏面,價值不菲:“喲,看來客官想問的事情,不會很容易啊。”
老邬抿了抿嘴,面上是漸深的憂慮:“實不相瞞,我家家主最近變得很奇怪,家中衆人束手無策,我也是偶然得到消息,想要找一個人來幫忙。但是那位行蹤缥缈不定,實在是沒有辦法,所以才想來這裏碰碰運氣。”
這個理由倒是似模似樣,衡三娘一打算盤:“那不知道客官,到底是想要找誰呢?”
“小天師。”
衡三娘嘴角的笑意在這一聲中達到了最深。
老邬卻看不懂面前這位美豔絕倫的姑娘,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其實也知道很難……但是我也沒有辦法了,我聽說他是最厲害的天師,所以……”
“客官不必擔心,”衡三娘擡手,柔若無骨劃過老邬的手背:“你既然已經向我衡三娘開了口,我必然不會讓你失落而歸,再說了,”食指一勾拿過錢袋:“這位小天師确實行蹤缥缈,最近也的确放了話出來,說不見任何人,也不會讓人知道她在哪裏。但幸運的是,她是我的朋友。”
“所以姑娘的意思是,你知道他在哪裏?”老邬眼中的光一閃而過:“雖然我知道他想要清淨,我不該打擾,讓姑娘說出他的蹤跡,也确實是我在強求姑娘……”
話沒有說完,因為衡三娘湊了上來,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上。
“她是我的朋友。”
“但不幸的是,我這個人,一向賣朋友。”
皇城南郊的煙花巷中,渾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賣了的小天師,正躺在一張柔軟大榻上,陽光從窗外打進來,打在她的身上,整個人都暖洋洋的:“哎,日子過成這樣了,真是作孽。”
湊巧有一紫衣姑娘從屋外走了進來,聽到這一句忍不住睨了她一眼:“這樣的日子還作孽?天師大人最近過的是越發好了。”
小天師一翻身,趴在床上手托腮看了過來:“我的意思就是說,過得太舒服了,所以作孽。”
“話可不能說得太滿,”紫衣姑娘倒了一杯葡萄酒走到榻前遞給她:“你的蹤跡掌握在衡三娘的手裏,她又是做消息買賣的,保不準你過不了幾天逍遙日子,就要被請出去了。說來你也真是的,如果不想接事,何必告訴她?”
“我知道她肯定會說的,”小天師拿過葡萄酒:“上次我手頭緊,用口脂訛了她一筆,她一直想着要怎麽把這筆掙回來呢,不過沒關系,反正要不要接事情,還不是我說了算的?”
“最近天氣涼了,我就想喝喝酒曬曬太陽,不想做事。”
話可不能說得太滿,紫衣姑娘還沒來得及開口說第二遍,已經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了。
耳朵微微動了動,紫衣姑娘起身:“你這張嘴,說不定比你的法術還要更厲害,真是一說一個準的。”
話音剛落,已經有人推開了門。
正是老邬。
老邬拿着從衡三娘那裏得到的地址,第二日一早就找到了國色天香樓,詢問了一番之後才找到小天師的房間。
推開門卻有些愣神——這屋子裏只有兩個姑娘,紫色長衫的那位長發落在身後,這會兒正站在桌邊,她的話老邬還是認識的,正是這國色天香樓的老板娘沉瑤。而這屋裏另外一位姑娘。
——長發虛虛紮起,這會兒靠在榻上,手枕在腦後,翹了二郎腿看向這邊。
老邬沒多想,就走到沉瑤身邊:“老板娘打攪了,我是鎮遠伯府的官家,我叫邬遠山。我剛剛聽說小天師在這間屋子裏,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裏?”
随即聽到榻上傳來一聲嗤笑。
再側頭就見沉瑤倒了一杯酒指了指榻邊:“原來是鎮遠伯府的邬管家。不過邬管家連小天師是個女人都不知道,貿貿然就沖了進來,看來是有急事。”
老邬還沒有反應過來,榻上的人已經開了口:“急不急我就不清楚了,但肯定是件麻煩事。”
老邬這才确定——原來那位傳說捉妖天師中排行第一,手法一流的小天師,居然就是現在躺在自己面前,面相不過十六七的小姑娘!來不及多想,老邬往榻邊走了兩步:“邬某有眼不識泰山,小天師見諒。”
“诶,”躺在榻上的人開口:“見諒就不必了,”見他又要開口,馬上又加了一句:“旁的話也不必說了,我沒興趣。”
老邬當場被她堵住。
堵住的同時還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有沒有亮明鎮遠伯府的名號:“小天師,家主是先帝禦賜鎮遠伯,如果小天師能夠幫助家主擺脫邪祟的侵擾,鎮遠伯府一定會重金酬謝。”
“看來你有打聽過啊,”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坐起,靠在窗下,陽光打進來,逆着光老邬一時都看不清面前的人:“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已經說了最近這段日子要好好休息休息,不想接任何的活。”
老邬蹙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不需要浮屠。”
老邬又上前一分:“小天師先聽聽我說,也許你知道了我家家主的情況,就願意出手了……”
話還沒有說完,已經有人打開門。老邬循着聲音望了過去,四個健碩的打手站在門口,看着他的樣子非常兇狠。
“小天師,小天師!”老邬被人拎了出去。
小天師也從軟榻上起身,走到桌邊自顧自倒了一杯酒。
沉瑤看着老邬被拖走,端着一盤葡萄走進屋中,順手将門帶上:“鎮遠伯府……可是一筆不小的生意。”
“鎮遠伯威名遠播,他出了事多的是人想要幫他消災解難的,”擡手捏了一顆荔枝,小天師微微晃了晃有些酸痛的右肩:“放心吧,看這位邬管家對他家主是真的忠心耿耿,我不願意他自然會找別人的。太陽底下天師那麽多,出不了大事。”
“太陽底下的天師的确多,但是手段非凡的,就你一個。”
門突然打開,一襲青衣不知何時站到了門口。
沉瑤偏過頭去看了一眼屋外豔陽高照,想了想還是垂首走出了房間。
小天師又撚了一顆荔枝:“這一次的荔枝可真甜,不過怎麽樣也比不上你的嘴甜了。你說對不對啊,”站直身子看向青衣。
“範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