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4 章

老邬注意到阿齋後,忙站起身來,喊出口後才猛地捂住了嘴,四下看看——好在周圍的幾個小厮今天因為唐老夫人摔下床鋪的事情忙得吃飯都打瞌睡,唯一聽到他開口的人是白無期。

是他的話沒有什麽問題。

阿齋上前兩步,擡眉瞄了一眼緊跟着老邬站起身來的白衣男人。

非常快的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老邬卻上前拉住阿齋,往一邊走:“小天師,你突然來了怎麽都沒有跟我說一聲?”

阿齋還沒來得及開口,被他拉住的手臂就被扯了開來——偏過頭去,正是剛剛的白衣男人。男人一只手拉開老邬,身體不着痕跡地插入兩人之間:“先想想怎麽解釋吧。”

那邊廂剛剛還在打瞌睡的小厮,果然都站了起來。

“咦?哪裏來的姑娘?”為首的小厮揉了揉眼睛:“邬總管,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喊什麽天師?”

“你聽錯了!”老邬忙開口,随後像阿齋丢過來一個【你等我我馬上給你解釋】的表情,手卻攪在了一起:“那個,你聽錯了。”

阿齋搖頭:真是個二愣子,撒個謊都不會撒。

“這位是我的遠房表妹,她的名字叫阿齋,”站在阿齋身邊的白衣男人開口:“她是個很有名氣的大夫。最近才來的京城。我也是看老夫人一直精神不好,所以才和邬總管商量着,請她到府上來,幫老夫人和三小姐看看情況。”

一邊不會撒謊的老邬,在白衣男人流暢的謊言過後,仿佛被點開了技能,忙開口幫忙掩護:“沒錯,這位是白先生的表妹。不過今天太晚了,老夫人已經休息了,所以我原本是打算明日給老夫人引薦的,你們不要亂說話。”

領頭小厮忙點點頭:“原來是神醫姑娘,白先生介紹的人肯定不會有問題的,姑娘見諒。”說完,幾個人推搡着離開了後院。

老邬長呼一口氣。

擡腳往前走兩步,似乎是想要确定那些小厮已經離開。

白衣男人跟着他往前走了兩步,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表……哥……”轉過身去,身後的小姑娘撚着小辮子擡眼看了過來,眼眸漆黑卻如有星芒:“怎麽說也得先告訴表妹,你叫什麽名字吧?”

老邬忙準備過來幫忙解釋。

身前的男人卻已經先他一步,快步走回小姑娘的身邊:“啊,差點忘了這件事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如潺潺清泉,聽着就讓人心情舒暢,所以剛剛那一番行雲流水的睜着眼睛說瞎話,如果不是知道是假,只怕也會和那些小厮一樣被他唬了去。

“白無期。”他說着,突然彎下身來,就這樣湊到了阿齋面前,眉眼彎彎,笑得就像只剛剛抓到獵物的小狐貍一般:“無期。”

老邬下意識松了松衣襟。

認識白先生這麽久,第一次見他這副樣子,确切來說是什麽樣子,老邬也說不出口,就是下意識覺得要松松衣襟喘口氣。

但這樣的話對着第一次見面的小姑娘而言,好像冒犯了點,畢竟這話裏的缱绻老邬一個大男人都聽到了十分。

就站在他對面,與他距離不過一掌的小姑娘卻彎唇笑了笑:“啊,白無期。”

說着,竟還向前靠近了一分。

“幸會。”

說完便沒有繼續這場缱绻的心思,轉過身便向着老邬走了過來:“說好了,我的規矩不能壞,這該給的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老邬忙不疊點了點頭,站直身子看到白無期的時候想到了剛剛表哥表妹的那場戲,揉了揉腦袋想措辭:“對不住小天師,因為鎮遠伯府的規矩,所以你在這裏的時候,不能用小天師的名義,只能暫時借用白先生的神醫表妹這個身份……”

“沒事,”阿齋上前,拿起一顆蘋果擦了擦就咬了一口:“神醫這個身份說出去多上檔次啊,一點都不三教九流。”

“我并非是這個意思……”

阿齋側頭,看着面上是真的一臉愧疚的老邬,這才驚覺這家夥可真不是個能開玩笑的對象,只擺手:“我也并非這個意思。不過嘛,”又咬了一口蘋果:“還要費力氣演戲的話,得加錢。”

老邬看她兩眼,确定她是真的沒有把三教九流這件事放在心上,面上才又帶上笑容:“阿齋姑娘放心,鎮遠伯府一定會給出你滿意的價錢。”

“那就沒問題了,對了,你剛剛說鎮遠伯府的規矩不能提天師,”四處打量了一下:“府上有誰很忌諱神魔這些東西的?是一直都很忌諱,還是最近才開始忌諱的?”

話是問得太過直接,不太好聽。

好在老邬請人回來,也算知無不言:“是老夫人下的命令。不過鎮遠伯府一向不提這些,老夫人是這樣,老爺也是這樣。”

“老爺……就是你今早來找我的時候,說最近撞鬼的那位是吧?叫什麽來着?”

老邬依舊恭敬拱手:“老爺是現任鎮遠伯,名叫唐業。不過老爺今早出了門,要明日才回來。明日我再引薦阿齋姑娘與老爺老夫人見面吧。”

“行。”

說完就四處看了看。

老邬擡手:“阿齋姑娘是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沒什麽,就是想問問你們這裏應該還有客房吧?給我安排一間吧。”

“客房自然是有的,”大約是沒有料到早上還愛理不理的人,這會兒竟然熱情地要住下來,老邬一時還沒有反應:“西廂房那邊還有好幾間空屋,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休息,那我帶你過去吧。”

“那就麻煩你了,”阿齋向前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

白無期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轉過身來的人卻不是朝着他開口,而是對着他身邊的老邬:“對了,我記得你是叫邬遠山對吧?戲演全套,我還是跟着這府上的人喊你一聲邬管家吧,不過你還是不要喊我阿齋姑娘了吧,聽着怪瘆得慌,也差輩了。”

老邬沒反應過來差輩是什麽意思,阿齋已經擡腳往前走去。

只好側身向一邊的白無期開口解釋,還沒張開嘴,就被後者擡手打斷:“你先送她回屋休息吧,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那好吧,夜裏風大,白先生自己注意安全。”說完,老邬小跑兩步追上前去。

阿齋随着老邬到了後院。

東廂房據說是鎮遠伯府裏的夫人小姐們休息的地方,這會兒已經全部熄燈,正中的屋子是老爺唐業的房間,這會兒人不在自然也沒有亮燈。唐業的房間後面連通着一間別院,據說就是唐老夫人休息的地方,還有微弱的燈光,大概是白天把府裏的下人吓了個夠嗆,所以到現在也不敢熄燈,就這麽守着。

至于西廂房。

原本也是給夫人小姐們住的,不過鎮遠伯府雖然現在只是挂着個侯府的名頭,但來來往往的客人還是不少,逢年過節也會有些官場上的人過來吃飯就宿,便幹脆辟了出來當作客房以及府上一些身份較高的門客休息的地方。

身份較高的門客,比如白無期。

旁的教書先生們早就被吓得離開,老邬再三掩蓋消息,到底快不過人嘴,一來二去,鎮遠伯府有些貓膩的事也就傳了出去。

客人們不再上門做客,西廂房自然也就空了出來。

便宜了被迫上門做客的阿齋。

老邬走到西廂房左起第二間屋子,推門入屋,點亮了燭火。

阿齋跟着進屋——嗯,要不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鎮遠伯府雖然已經人丁凋零,挂着孤零零的頭銜,但是比起一般的富貴人家還是豪氣有餘。就這麽一間普通的客房,居然裝飾的比旁人家的正屋還要豪華。

“阿齋姑娘看看這間屋子怎麽樣?如果還有什麽需要的可以跟我說,我明日一早就為姑娘安排。”

“這麽好啊,”阿齋說着,在房間裏轉悠了兩圈:“好像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有什麽地方需要的,要不這樣吧,如果我想到了我再告訴你。”

“也可以,那我就不打擾阿齋姑娘休息了,”老邬說着,拱了拱手便準備離開屋子。

“都說了不用喊姑娘了。”

阿齋說着,坐在桌邊,翻手倒了一杯茶:“你先別走,我有點事要問你。”說着,還把茶遞到了對面,示意老邬坐下:“對了,我剛剛想到第一個要改進的地方,我屋裏不用備茶,擱點小酒兒就行。我不喝茶。”

話說到這個份上,老邬也不能不接面前這杯茶:“好的,我記下了。不知道阿齋……小天師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你剛剛說鎮遠伯府不信神佛,尤其是唐老夫人一向不喜歡府中的人談及這些,那你是怎麽想到要來找我的?”擡手扣了扣桌子:“按你說的,唐老爺就算最近舉止怪異,也可能只是突然想要做些改變,府上最近的怪事,比如唐老夫人從床榻上摔下來這種,說白了也可能就是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

“一個根本不談神佛的府邸,不該知道我的下落吧?”

老邬沒想到阿齋問的是這件事,忙點點頭:“小天師的下落,是我用五十兩黃金在酆都鬼市,找衡姑娘換來的。”

“五十兩黃金!”

“這次還真是便宜衡三娘了!”阿齋忿忿,随即想到了什麽:“不是,你一個凡人怎麽會知道酆都鬼市的所在?”

“是白先生告訴我的。對了,一開始我也沒有往可能是招了髒東西這個方面想的,也是白先生提醒我,可能是這方面的原因。但是小天師也知道,府裏是不允許讨論這些的,所以我也是一個人偷偷去的鬼市。”

又是他。

阿齋眼前閃過那個白衣男人的俊朗面貌,還有他嘴角一直帶着的那絲狡黠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