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7 章

黃泉路是陽間通往陰司的必經之路。

黃泉路的盡頭,奈何橋邊有一位老婦人,常年支着個攤子賣賣茶水。

阿齋走到攤子邊上,擡手彈了彈灰塵:“最近的生意不是很好啊。”

老婆婆擡頭看到來人時,眼睛還微微一亮:“哦,還不是小天師最近能耐越發的大了,陰司的人都趕不上你厲害,孤魂野鬼多了去,我這兒的生意自然就好不了了。”

“所以我不是一早就跟你建議過了麽,”阿齋坐下,抓了把花生米就開始嗑:“你啊,就應該和閻羅王打好招呼,至少也拟定個協議什麽的,就算陰司給的銀錢再少,怎麽說也是個保底嘛。”

“論掙錢的本事,橫豎老身是比不過小天師的了。”

“哎呦這玩意兒看天分,孟婆你也不必太過挂心。”

孟婆看着面前對着自己一刻不停貧嘴的丫頭,失笑搖搖頭,走到一邊好像要拿什麽東西。

阿齋看着她走開,掰着花生米四處張望:“對了,我剛剛來的時候好像在奈何橋那邊撞見,好些鬼魂在那兒晃悠,最近陰司又有什麽集會嗎?”

“哦,那些啊,”孟婆擺擺手:“哪是什麽集會,就是一些沒有入土的鬼魂,生死簿上不好記錄,最近好像是出現頻率高了點,陰司這邊積壓了太多,閻王爺就囑托鎮魂司先幫忙安置一些。”

“哇,讓鎮魂司幫忙安置,那豈不是沒了投胎轉世的機會了?”

“那也沒有辦法,生死簿上都沒有登記,前塵舊夢算不清楚,也沒辦法安排向何處往生啊,”孟婆說着,好像終于找到了要找的東西,往阿齋面前一放“來,上次你來的時候說想要喝的,我特意給你搞來了,你都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醉骨香,哎,怎麽樣?”

“哎呦,孟婆還是很厲害的麽!”阿齋放下花生米:“這醉骨香我可是嘗過的,你可別拿錯了孟婆湯給我啊。”

“說的你好像沒喝過我的湯一樣!”

孟婆偷笑,阿齋卻因為她這句話微微晃神——也對,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就給忘了。先前有段時間,缺錢缺得厲害,往陰司頭上伸手搶了不少的孤魂,結果被锱铢必較謝必安套路,當成新酒,灌了一大瓶孟婆湯下去。

謝必安原意是說給個教訓。

眼看着一口氣灌下去一大瓶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擔心,意欲收手。

但是他那芝麻粒大的良心,在眼見着阿齋喝完就跟喝了假酒一樣絲毫無損後,登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本本上估計又記下了一筆。

反正他那小本本上關于阿齋的壞話,大概記了一大半,阿齋也不在意了。

倒是自己對于孟婆湯毫無反應這件事,讓她在意了一陣子。

後來沉瑤搞到了點新酒,她就又把這件事忘了。

“也是,”阿齋搖搖頭揮散情緒:“反正小爺天賦異禀,孟婆湯也當白開水一樣喝,還不如喝點小酒上頭。”

孟婆坐在她的身邊:“不過你這個小沒良心的,總不可能是來看我的吧?來陰司有事情?”

“啊,前兩天和範八爺有點聯系,這不有點事情要來問問他,”阿齋說着,仰頭就是一口醉骨香:“你知道我的規矩的,不往閻羅大殿跑,範八爺又神出鬼沒的,我只能在這裏蹲點等他了。”

“範無救,已經好幾日沒有回來了。”

阿齋聽到這一句,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好幾日沒有回來是什麽意思?陰司的人不是每天都要到閻羅大殿報道的嗎?”

“話是這麽說,可我确實好幾天沒有看到他了,”孟婆說着,還仔細想了想:“不過除了黃泉路,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回去閻羅大殿的,可能範無救就是繞了遠路回去的吧。”

孟婆說着,拉起阿齋将醉骨香遞到她的手裏:“這麽說的話,你還是直接離開黃泉路,到地府引接門那裏等着,可能更有可能遇上他。”

……

這個範無救,辦事還能不能有點準了?

埋怨歸埋怨,阿齋還等着問關于惡鬼的事情,便沒有多糾纏,跟着孟婆走回地府引接門。

“你們最近沒有在做什麽危險的事情吧?”孟婆将她送到門口:“總感覺範無救這麽畏畏縮縮的,好像是在躲什麽人一樣。”

還能是躲誰?

還不就是他那個七哥。

“反正我看他最近好像流年不順,你如果沒什麽大事還是不要來找他了,省得也跟着惹上麻煩。”

“孟婆你放心吧,”阿齋擡手咬下幾粒花生米:“不過不管怎麽說,這一回我還是要等他的,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兒就行了。”

“一定要等他,是有什麽要緊的事麽。”

阿齋口中的花生米還沒來得及咽下去。

“我說我跟你怎麽就這麽不頂對呢,”阿齋扭過身去,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白衣飄飄,白帽飛飛的瘦弱男子:“你可以再晚一點開口,保不準我給你吓得一粒花生米噎住,就這麽嗝屁了,也省得你專門去引我回來了。”

白衣飄飄瘦弱男子冷哼一聲:“禍害遺千年,陰司還沒本事能收了你。”

阿齋還是那副油裏油氣的笑容,對白衣飄飄的冷哼毫不在意:“喔,那真是大吉大利,感激涕零。”

白衣飄飄上前兩步:“快說,你找範無救有什麽事?”

阿齋聞言,反而不着急,只是打開醉骨香的酒蓋,仰頭就是一口——範無救丢了惡鬼這麽嚴重的事情,想來他也不敢告訴謝必安。

哦對了,面前這個白衣飄飄的瘦弱男子,正是和阿齋八字不合全不頂對,睚眦必報個中好手的陰司渡魂使,道上人稱七爺的,謝必安。

阿齋還有流沙鎮的事落在範無救手裏當把柄,可沒有興致卷入這兄弟倆的愛恨情仇裏面,當下就住了嘴。

謝必安卻不會因為她的住嘴而适可而止。

兩三步就到了她的面前。

謝必安這個人,出場自帶陰風陣陣,不過是靠着一張白蓮花般的小臉配上嘴角常年抽搐消不下去的笑容,才能被百姓家奉為善良溫和的渡魂使,真要切開了,整個一黑心。

阿齋內傷未愈,靠着沉瑤那裏特制的檀香續命才勉強能撐着來陰司找人,這會兒他靠得愈近,冷不丁就頭皮發麻,心間一陣抖顫。

陰風陣陣的謝必安低頭看她一眼。

“許齋,”吐出來的是阿齋自己都快記不清的全名:“你這個禍害,離範無救遠一點。”

阿齋撇撇嘴,呵呵兩聲回敬過去:“行了吧謝七爺,天天禍害禍害的,嘴上可積點德吧。”

謝必安是毫不相讓:“我有說錯什麽嗎?”

“阿齋。”

阿齋還打算再說什麽,突然出現的一個呼喊,打斷了她與謝必安的對話。

聲音如潺潺清泉,明明只是喊了一聲名字,聽到的人卻能聽出十分的缱绻,一遍之後,難以忘懷。

阿齋掩飾不住吃驚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白無期站在那裏。

手上不知道拿着什麽,一看到她看過來之後,便快步向着她走了過來。

謝必安仍然站在阿齋的身邊,因為突然被人打斷,周身的寒更甚,阿齋下意識擡手捂了捂自己的肩膀,還沒來得及開口讓白無期離開,已經被一團溫暖罩住。

一件青色大氅就這樣落在她的身上。

手還沒來得及從肩膀上放下來,整個人已經被拉住往前面帶,回過身來,已經站到了白無期的身後。

他就這樣站在她的身前,擋在謝必安的身前。

“哼。”

最先打破沉默的還是謝必安。

冷哼一聲之後就是冷笑,眼睛盯着白無期,好像要把面前的人看穿了一般:“膽大包天。”

阿齋手剛要伸出去。

白無期好像料到了她的出手般,輕輕攔住。

回敬給謝必安的,也是一聲冷笑:“本末倒置。”

“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本事抓你一個小小狐妖?”

“範無救已經好幾天沒有從黃泉路回到閻羅大殿了,繞路是可以回去,但是必要性在哪裏?”白無期根本就沒有回應謝必安話語的意思,只是将剛剛謝必安一直追問阿齋的,範無救的事情抛出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不會費心思在這裏羞辱旁人,而是好好想想範無救到底在躲誰,為什麽要躲?”說完,微微退了一步,手,就這麽攬到了阿齋的肩上:“花那麽多心思惦記着是不是有人上心範無救?”

桃花眼彎彎,笑得風華絕代:“我家小天師,才看不上你們陰司的人。”

說完,拉着阿齋,洋洋灑灑就往地府引接門反方向走去。

阿齋跟着他走出好遠,才确定謝必安沒有跟上來。

偏過頭不着痕跡從白無期的手上掙脫開來。

随後就見白無期,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右手,面上露出的——反倒是一副自責的神情。

自責……

明明那麽如同神降,明明當時謝必安口出惡言。

明明能拿來邀功的事情,怎麽是這麽一副神情?

阿齋幹咳兩聲,揮散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你怎麽會來這裏?”

白無期收回手:“不是你告訴我,如果找到了唐業這兩天的下落就趕快來通知你的麽?我到了天香樓發現你不在,從老板娘那裏得知,你來了這裏。”

阿齋垂眸——大概是沉瑤到底擔心自己的身體,所以想着派白無期過來,能幫多少幫多少。

可是他一介狐妖,又能幫多少。

“你剛剛面對的那個人是誰你知道嗎?”

“陰司渡魂使,謝必安。”

“哈,”阿齋笑出聲來:“錯!是心眼比針小,算盤比鬼精的陰司渡魂使謝必安!他那個人一貫都是有仇必報的,你這樣在他面前抛頭露臉,張牙舞爪,陰司的人是不會拿你怎麽樣,他把你的事往降魔司一捅,我告訴你,你有的是麻煩。”

“我知道。”

白無期說完,面上馬上是一副【我真的知錯】的表情:“我剛剛不就是沒有忍住。”

“你有什麽好不忍住的,你沖上去就怼謝必安,還把範無救的事捅了出來,你可真能耐!”

“本來就是範無救惹出來的事情,我查出來了,你不是老邬請動的,是範無救請動的。你要是怕範無救日後追究你,到時候就把我推出來,反正這件事是我捅給謝必安的。”白無期說着:“我就是看謝必安那麽說話,不舒服!”

“你還真是能耐了!诶!我可是天師!”阿齋看到他這副面上裝認錯,實際上半點不反省的樣子就來火,上前一步,叉腰就劈頭蓋臉:“小狐貍,我道行不知道比你高上多少,那謝必安,我跟他的破事堆起來都能有你高了,我用得着你來救!你清不清楚自己的情況,還不認錯!”

“我認錯我認錯。”白無期從善如流。

阿齋忿忿跺了兩腳,因着重量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還有他剛剛丢過來的大氅:“你不是說你是來告訴我唐業的情況的嗎?這大氅又是怎麽回事?”

“不是小天師說,最近天涼了,你缺件襖子嗎?”

——“小狐貍如果不想被剝了皮做成禦寒襖子,就離我遠一點。畢竟天師捉妖,天經地義。畢竟……”

——“最近天是真的涼了,我也是真的缺件襖子。”

……

你分明就知道我那句是胡扯的。

阿齋擡腳就往前走,白無期快步跟了上來:“不過狐皮襖子還是算了。”

“哼,怎麽,舍不得剝了你這身皮毛做件襖子啊?”

“那倒不是,只是我說實在的,真毛沒有比假毛暖和多少,你看看你這件大氅,真材實料大棉花,可暖和了。 ”

“你就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我抱着這襖子一路跑過來的。”

阿齋腳步一頓。

走在她身邊的白無期沒有料到她的突然停下,多走了兩步就到了她的身前。

正疑惑着,就聽到身後的人開了口。

聲音很輕。

好在他還是聽到了。

“嗯……謝謝你剛剛幫我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師·口嫌體正直·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