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8 章

白無期因為這一聲,唇角一彎,笑容快要溢出來——這嘴硬心軟的性子是半分沒改。

回過頭去卻看到身後的人已經一扭頭看向天邊——嗯,這毫不在意裝腔作勢的性子,也是半分沒改。

樂得順着她:“你剛剛說什麽呢?”

身後的人聽到這一句,擡手捋了捋頭發,裝作不在意地走到他的身邊:“我剛剛問你,你查到的唐業的情況,到底是什麽?”

“噢,”白無期點點頭:“看來是我聽錯了啊。”

阿齋幹咳兩聲快步走到白無期身邊:“什麽聽錯聽對的,我問你話呢,唐業這兩天到底去什麽地方了?”

“他去了下田鄉。”

阿齋腳步一頓。

下田鄉這個名字倒是聽說過。

皇城之地,是天子腳下最為富碩之地,而下田鄉在這裏,就顯得格格不入——這裏,是出了名的貧民區。

不過因為是皇城腳下的地方,所以前兩年京官有治理的打算,很多戶都搬了出來,現在裏面只零星的住着幾家老農。據說是覺得官府給他們開出的價錢不滿意,要求官府加價,可是官府這邊一直不松口,所以兩邊就這麽僵持了下來。

與官府僵持,所以下田鄉現在的情況,是比以前還要更糟。

按道理來說,唐業是絕對不會去這個地方的,但是他現在被怨靈附身……阿齋往前走了一步:“這只惡鬼應該很清楚現在陰司的人一直在盯着他啊,這麽緊急的關頭,還敢大喇喇的往下田鄉跑,看來這個地方會有我們想要的答案了。”

白無期側頭:“你打算去下田鄉?”

“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阿齋将青色大氅遞給白無期:“原本我是打算來陰司找範無救要關于那個惡鬼的資料的,你知道的,對症下藥是最快的辦法,可是他現在為了躲謝必安,短期內應該是找不到他的了。”阿齋說着,微嘆一口氣,快步往前走。

阿齋的意思是——別無辦法,所以要去下田鄉找線索。

這話落到了白無期耳中,卻怎麽聽怎麽別扭。

“我也可以幫你找到那惡鬼的資料的。”

身後突然傳來這麽一聲。

阿齋因這句話轉過身去,身後的男人抱着青色大氅,吐出這句話之後嘴還微微癟着,怎麽看怎麽像個要糖失敗的小孩子。阿齋好笑,笑出聲來:“我說你這家夥怎麽這麽不合時宜的好玩啊?”

“我是說真的,”白無期擡頭:“不然你以為,要查到唐業這幾天的蹤跡,這麽短的時間我是怎麽辦到的?”

“哎呦行了,我知道你能耐,但是沒必要啊。”

阿齋看着白無期走上前來跟上自己的步伐,嘴角勾起一絲微笑:“反正現在有辦法能得到那惡鬼的消息,我全靠自己的本事将惡鬼緝拿歸案,回頭也能拿這一點去跟範無救好好談談條件嘛。”

末了還加上一句:“這可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

白無期原本是被她說服了的,最後一句話又激起了他的反抗之情:“什麽小孩子,我可不是小孩子!”

“你道行多少?”

“我,”白無期哽咽:“八百。”

“哈哈哈哈哈,”阿齋大笑幾聲:“那這就不是大人和小孩的區別了,小狐貍,你得喊我祖宗奶奶!”

白無期沒好氣。

一個白眼翻過去。

随即又一個白眼翻回來,眼看着阿齋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肩膀。

青色大氅落回阿齋的身上:“行行行,我的小祖宗,你快把大氅披上吧,不是說還在地府地界嗎?這大氅都送給你了,還還給我作甚,”說完,扭了扭頭就往前走。

阿齋見他這個反應,确信他沒再惦記要幫忙去查怨靈來歷的事情,放下心來往下田鄉走去。

怨靈的事情是範無救惹出來的麻煩。

謝必安那個人雖然心眼比針小,算盤比鬼精,但是對他這個弟弟還是沒話說。

白無期把這件事在謝必安面前捅了出來,估計不出一日,範無救躲貓貓計劃就會失敗,然後就會在謝必安的威逼下說出全部實情。謝必安也會去調查這件事,白無期去查肯定要撞槍口上。

陰司和降魔司的往來不多,但是真要出手對付一只小狐貍也不是不可能。

阿齋已經拉了小狐貍一把,沒有道理在這個節骨眼上送他去死。

再說了,拿人家的手短。

阿齋籠了籠肩膀上的青色大氅,如是想到。

下田鄉的夜晚來得比旁的地方早一些。

陳阿婆在門檻邊一坐就是一天,她已經記不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了就這樣坐在門檻邊,擡眼望着前方,明明什麽都看不見了,可就是這樣望着,好像靠這樣的動作,能夠真的盼得回什麽。

等到夜晚來臨,下田鄉的溫度會一下子降下來,陳阿婆每日就靠着這樣的“提示”,緊緊衣袖,靠在門邊慢慢站起來,就這樣坐一日,時常會覺得膝蓋已經沒了力氣,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站起來。

起身後,卻聽到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陳阿婆心下一慌:下田鄉的老百姓已經習慣了夜不閉戶,不閉戶的原因倒不是天下大同,而是天下大窮,作為皇城之內出了名的貧民區,這裏的老百姓生活捉襟見肘也是一模一樣,突然有人夜闖她這間小破屋,是為了什麽呢?

有一個想法閃過陳阿婆的腦海。

“采竹……”

陳阿婆說着,轉過身子向着屋內,她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不知道屋中現在有沒有點亮蠟燭,不知道屋中現在有幾個人:“采竹,是不是你回來看婆婆了?”

屋中的人卻沒有回答她,只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愈響。

陳阿婆這才反應過來——真的是進賊了!可是屋中并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家裏很多的東西還都是采竹之前親手做給她的!

陳阿婆踉踉跄跄朝着聲音的方向:“把東西放下,那是采竹做給我的,不要拿,不要拿!”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甩手推倒在地。

意料中的碰撞卻沒有發生,陳阿婆穩了穩心神,确定自己剛剛是被人扶住了。

那邊廂正在偷東西的人聽到聲響,也回過頭來,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就被一巴掌打倒在地。

“嘿我說你們這些人可真有意思,打家劫舍一個阿婆?可真有出息!”

摸着紅腫的臉頰,偷東西的人擡頭,一個紅帶束發,身披青色大氅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

那邊廂扶住陳阿婆的,是一個面如冠玉,一身白衣的少年。

“啊呸,”小賊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口水中還夾雜着鮮血:“兩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小屁孩,也敢多管閑事!”說着,就要爬起來。

阿齋可不是會給他機會的性子。

他還沒站起來,又是一巴掌打倒在地。

“我奉勸你一句,還是不要再掙紮的好,”阿齋晃了晃手:“下次再站起來,我保證你左邊牙一定掉兩顆。”

小賊下意識擡手撫上了已經有牙齒松動的左臉:“你!你們兩個!啊我知道了,你們是不是也想分一杯羹,我可以跟你們分,我七你三,”眼看着阿齋的臉色變差:“我六你四,算了算了,平分,平分總可以了吧?”

阿齋蹲到地上:“我這個人呢,平生最不會做的一件事,就叫平分,我給你三聲數的時間,不滾的話,後果自負。”

說話間,手指微動。

那小賊只感覺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不停壓着自己往下沉。

倒數三聲還沒有數完,他就吓得爬起來往外跑了。

阿齋彎唇,站起身來看向白無期。

“你這個手段,算得上流氓了。”

阿齋不置可否:“對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辦法。”

說完,走到白無期身邊,伸手扶住陳阿婆:“阿婆不用擔心,壞人已經被我們教訓跑了,您先休息一會兒。”

陳阿婆坐到椅子上,才顫顫歪歪開口:“真是,真是多謝兩位少俠了,老婆子只剩這麽一間破茅屋,怎麽會有人要來這裏搶東西呢?”

陳阿婆這句話之後,屋中剩下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

破——茅——屋?

阿婆你怕不是對你這間屋子有什麽誤解。

阿齋看了一眼剛剛小賊站的東邊,靠着牆壘起來的三大箱金銀珠寶:雖說這阿婆眼睛看不到,可是這屋中這麽多的金銀珠寶,她是真的不知道嗎?

“啊!”陳阿婆突然出聲,摸索着往床榻邊走去,白無期想要伸手攙扶她都被她拒絕。

陳阿婆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下摸出了一塊繡帕,仔細确認了之後才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這塊帕子還在。”

阿齋看到陳阿婆很仔細地摸了摸那塊繡帕,就好像是在撫摸什麽非常珍重的東西一樣——這半個屋子的金銀珠寶她不在意,倒是對一塊帕子這麽小心。

剛剛和白無期會發現這邊有問題,也是夜幕之中聽到了她聲嘶力竭的那一句“采竹。”

阿齋看着陳阿婆,想了想還是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

“婆婆,這個采竹,是您的孫女嗎?”

從旁人口中聽到采竹兩個字,陳阿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點了點頭面上都是和善的微笑:“是的,阿婆的采竹特別乖巧,長得也很漂亮……”說到漂亮,陳阿婆的眼神暗了暗:“是我最寶貝,最寶貝的人了。”

阿齋看着不像有第二個人生活跡象的屋子:“那采竹姑娘是出門了嗎?怎麽只有阿婆一個人在家?”

陳阿婆沒有立刻回答她。

許久之後,才慢慢開口。

“我的采竹,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