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期只掙紮了一下,就猜透了阿齋的心思。
猜透了的同時不禁長呼一口氣——還好在問道大師那裏恢複了大半真氣,不然這會兒給她試出來,可是想不到辦法圓回去。
這麽想着,白無期低下頭看着身前人一本正經試探着他的脈象。
——剛剛也不知道在馬車怎麽折騰的,這會兒發頂的細發淩亂,毛絨絨的,讓人很想伸手摸一把。
忍住伸出手的欲望,白無期幹咳兩聲:“嗯,你在做什麽呢?”
阿齋擡頭,順勢松開了手,也松開了白無期。
——真氣略有耗損,但是那一日的确是幫忙挨了一記,略有耗損也是應當的。
——除此之外,倒好像看不出哪裏不對勁,尤其是自己擔憂的真氣過損以致撐不住……完全沒到那個份上。
松一口氣:“沒什麽,就是好奇你恢複得怎麽樣了。”反正沒有出事就好,別的東西說多了都是負擔。阿齋拍拍手往前走:“哎呦我肚子餓了,你餓不餓?”
“剛剛從山上趕下來,火急火燎的,确實有點餓了。”
“火急火燎的做什麽,”阿齋笑道:“走吧,我請你吃馄饨去。”
擡腳往前兩步,就聽到身後的人咕哝了一聲,好像是在回答自己剛剛的問題。
轉過身去:“恩?你剛剛在說什麽?”
白無期搖搖頭:“只是在猜測,你帶我去吃的馄饨好不好吃。”
“我的介紹哪裏會有問題,走吧,絕對是你吃過,最好吃的小馄饨!”阿齋說着,架在白無期肩膀上好像哥倆好一樣,往前走去。
那邊廂馬一帆駕車回千秋山莊,馬蹄飛奔,又激起林中群鳥。
群鳥振翅,蓋住了白無期剛剛的呢喃。
——“火急火燎,趕回來見你。”
千秋山莊。
京師之中的勳貴之家,府上的裝飾多半走高端大氣風格,說穿了就是拿錢堆砌,怎麽富麗堂皇怎麽來。鎮遠伯府大概是因為祖上功勳吃得七七八八,所以府上的裝飾還能算內斂,不過切開了看,阿齋當日借住的小屋,也足夠富貴了。
所以在這一衆金銀閃閃放光芒的豪宅之中,千秋山莊就顯得格外出衆了。
當然首要一功,還是要居到傅青檐那個半路出家當和尚的爹頭上。
當然,傅老先生當時能小橋流水,是因為他無功名加身,傅家二老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傅青檐高中狀元,迎來送往的客人多了之後,傅家二老便扛不住了,強行要求改造當時還叫威遠侯府的府邸,傅青檐也應了。
反正之後再改千秋山莊,還是依着他的性子又改回了小橋流水。
這麽說起來,他們父子倆什麽地方都不像,獨獨在山水上的品味,還是真父子。
馬一帆站在書房中。
剛剛一趕回山莊,便讓小厮将馬車牽回後院。小天師沒能接回來,這件事他必須第一時間向傅青檐彙報。
傅青檐聽完他的話之後,卻站在一邊半晌不出聲。
屋中的氣氛實在是太壓抑,傅青檐能毫不在意,馬一帆卻做不到。
頓了一會兒,馬一帆還是沒忍住,跪倒在地開口:“屬下辦事不利,還請莊主處罰!”
“我猜到你請不回她。”
傅青檐開口。
馬一帆依舊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勢,卻因為傅青檐這句話愣神——這位莊主的性子,實在不像會做無用之事。既然已經知道多半請不回阿齋,為何還要讓自己大老遠往祁連山跑了一趟……
馬一帆明裏是千秋山莊的馬夫,背地裏卻是幫傅青檐打通各級關系的得力助手。
朝堂裏的水能陪着傅青檐翻,江湖裏的水能陪着傅青檐攪。
人精裏的人精,稍稍想想就明白了傅青檐的意圖。
“這位小天師,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傅青檐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擡手示意馬一帆起身再說。
馬一帆将兩人路遇一夥碰瓷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傅青檐,也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抒發自己的見解。
“臨到終了把名號抛了出來,”傅青檐從棋盒裏取出一枚黑子:“确實有點意思,跟坊間聽聞的,差不離。”
手指摩挲着棋子,傅青檐開口:“你覺得這個人如何?”
得到指令的馬一帆,在腹中打了打草稿,就開口。
“戾氣太重。”
“碰瓷的三個人并不算大事,不管是以千秋山莊的名義,還是以她往年那麽大手筆斂財的結餘,一百兩開價都是小菜一碟,沒必要為了這件事上綱上線。”馬一帆說着,眼前仿佛還能浮現彼時阿齋舉着棒子的模樣:“她從一開始就打算把人往官府裏送,不給錢也就算了,畢竟對方也沒做對什麽。但是最後那一番戲弄人的招數,絕對算不得上乘。”
傅青檐聽着他的話,沒點頭也沒搖頭,只看着那枚黑子,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馬一帆沒指望從他口中聽到更多的回答,轉而提及自己一開始去找阿齋時被交付的任務:“千秋宴菜品這件事,她說讓我們去聯系國色天香樓的沉瑤,我一會兒忙完莊裏的事之後,便會過去。”
“可以,”傅青檐點頭:“這一次要來的人很多,不能一一顧及,那就盡可能減少犯錯的機會。”
“我明白,”馬一帆應承。應承之後沒有任何動作,等傅青檐眼風使過來之後才開口:“雖然不知道莊主聯系小天師是為了什麽事,但戾氣這麽重的人,做交易都要上萬分心思,如果是要往來交游,不過是自尋苦惱罷了,沒有意義。”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這話就是逐客,馬一帆聽得明白,躬身便準備離開書房。
書桌前的人開口:“明日跑一趟府衙,如果那三個人沒有自動報案,就給宋陽提個醒。”
“別領着京兆府尹的俸祿,不辦京兆府尹的事務。”
馬一帆躬身:“明白。”
确認傅青檐沒有別的交代,馬一帆轉身離開書房,還不忘幫他帶上房門。
房門內,那個藏藍色長衫的男人依舊靠在書桌旁,摩挲着手中的黑子。
從馬一帆的角度望過去,右眼上的玄色眼罩,異常明顯。
白無期跟着阿齋來到馄饨攤的時候,已經日暮西垂,夕陽餘晖落在京城大道上,将整條長街氲得暖洋洋的。
晚市攤子已經稀稀落落的開始擺起來,阿齋拉着白無期,在馄饨攤上占了兩個位置。
“這裏倒不是黃金地段。”
白無期看了一眼四周——夜間的皇城,黃金地段自然是以國色天香樓為核心的一圈,而這家馄饨攤子,離國色天香樓有兩條街道遠,晚上的行人便利,應該是半分都享受不到的。
阿齋聽懂了白無期的意思。
撐着腦袋看着四周的行人:“我早就向老板建議過這件事了啊。”
随後又望向已經看向自己這邊的馄饨攤老板,老板只看了一眼,豎了兩根手指示意,阿齋點點頭,他便又埋下頭去準備下馄饨。
“我使點小主意,就能在國色天香樓外,給他留一處最好的地段,保證他一年不到就能換成鋪子,三年過後就盆滿缽滿。”将視線放回白無期身上:“不過老板拒絕了。”
白無期點頭:“人各有志。”
“老板也是這麽跟我說的,反正他在這裏生意也還不錯,一個人剛好能照顧到這麽多生意。”阿齋聳聳肩:“也不是誰都像我一樣,滿腦子想着金銀,無所不用其極。”
阿齋說這話的功夫,老板剛好端着兩碗馄饨放到了桌上。
阿齋低頭端過小馄饨。
就聽有人開口:“人各有志。”
兩個聲音,疊在一起。
阿齋擡起頭來,看着面前兩個顯然也沒有料到會異口同聲的男人。
老板低下頭,看着白無期。
白無期則是微微擡頭,看了老板一眼。
“你們倆倒是心有靈犀得很,”說着拿過兩只湯勺,一只放到了白無期的碗裏攪了攪:“老汪這裏的小馄饨堪稱一絕,別說京師,翻遍整個大申都找不到更好的,”說完又看向老汪:“我們自己來就是了,你先招呼別的客人吧。”
老汪點點頭,只是離開的時候又多看了白無期一眼。
“快趁熱吃吧。”
白無期聽着阿齋這一聲,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碗中已經被混在一起的香菜和蔥,頓了頓還是拿起了勺子。
骨湯作底,豬肉餡的小馄饨湯汁飽滿,白無期雖不喜香菜,但是蔥的味道還能接受,這會兒将香菜撇到一邊,咬了一口小馄饨混小蔥,也感覺口舌留香。
“味道的确一流。”
說完這一句之後才注意到阿齋早就低下頭熱騰騰地吃了起來,根本就沒管從剛剛開始就在做心理建設,生怕被她看出來撇掉了香菜的自己。
白無期低頭,又咬了一口小馄饨。
不過還是第一次覺得挑食是一件罪過。
因為這碗小馄饨是你端給我。
阿齋本來就餓,又是自己喜歡的小馄饨,三兩下就解決了。吃完了沒事,就開始打量坐在身邊的白無期:“對了小狐貍,你這幾天都跑到哪裏去了?怎麽連個招呼都沒打,說來來,說走走的。”
白無期放下湯勺:“嗯,剛好有點事情。你當時好像很需要休息,我就沒有打擾你了。”
阿齋抿嘴,好像相信了他這副說辭,餘光瞥見他碗裏剩餘的香菜:“你不吃香菜的啊?”
“不太喜歡。”
說話間,還多看了阿齋兩眼。
好在她好像沒有放在心上:“嗯,本來想着帶你來我最喜歡的馄饨攤,表達一下你從下田鄉把我帶回來的恩情呢,這麽想想,這一茬沒還上。”
白無期也手托腮看着她:“那你打算怎麽還?”
阿齋想着:“不如我帶你去千秋宴吧!”她說着,回過頭來一臉興奮:“宴上會有很多的好酒……”
聲音戛然而止。
兩人之間的距離,因着一個靠近一個回身。
再靠近一步,鼻尖都撞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