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山莊的後廚之中,這會兒正忙得熱火朝天。
沉瑤雖然不掌勺,但是今晚宴席之上的所有菜品都要經她手檢查一遍才能交出去,所以跟着在後廚也忙得不可開交。
梁止也跟在一邊,看着沉瑤忙上忙下。
“老大你真的不打算上去幫個忙嗎?”一縷幽魂飄在梁止身邊,狼尾巴還在晃啊晃啊——梁止沒有管他,剛剛修煉成人形就得意忘形四處惹事,早就猜到他會被某個道長天師之流抓住打個魂飛魄散了。
魂飛魄散破罐子破摔,這會兒還擔心起梁止來:“老大我跟你說,這人間的漂亮妹子那都是被很多人盯着的,你不出手就被人搶了!”
梁止呲牙:“你知道你怎麽會落到這個下場的嗎?就是話太多招人煩,結果被人直接捅去捉妖師那裏,一舉掀了老巢的。”
“你這家夥這麽說話就沒意思了啊,我可是好心好意,”魂飛魄散還不走:“你瞧那邊那個掌大勺的,明裏暗裏都不知道瞄了小姑娘多少眼了,還有旁邊那個,明明是個端盤子的,怎麽就這麽快又跑回來了,我剛剛在外面可都看到了,他一出去就把東西塞給別人了,就是為了回來多看沉瑤兩眼的。”
魂飛魄散與梁止相識多年,對他那點小心思一清二楚。
“你說你護了沉瑤這麽多年,人家只是把你當個小跟班是為啥,你心裏真的沒點數嗎?”魂飛魄散唾沫橫飛:“那都是因為你實在是太收着斂着了,現在不興你這種默默守護的了,小姑娘都喜歡上來就說我喜歡你這種,一錘定音,牢牢把握!”
梁止依舊連一眼都沒給他,只是一直盯着沉瑤:“我說你這說話的感覺,怎麽那麽像那個家夥啊?”
魂飛魄散立刻收到他的點:“因為這番話,就是上次我跟小天師喝酒的時候她說的啊,對了小天師還說如果我碰到了被打得魂飛魄散的事情,只要先把丹藥服下,十二個時辰內找她,她會幫我的,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我……”
話還沒有說完,對面的沉瑤小姑娘突然叫了一聲。
魂飛魄散已經沒得散了,但還是被猛地沖過去的梁止秀了一臉。
“你沒事吧?”一把抓住沉瑤的手,梁止的臉色越發難看。
周圍的人本來還沒被沉瑤吓到,這會兒也都被梁止吓到了:“你們怎麽辦事的啊!”
站在沉瑤對面的“始作俑者”這會兒已經瑟瑟發抖,連多看一眼梁止都不敢:“梁、梁總管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
“梁止,”沉瑤拉住他:“不過是不小心摔碎了盤子,我手去包紮一下就好了,沒事的。”話音落地,梁止的臉色還是一點沒好轉,抓着她的手也是半點沒松。
沉瑤面上幾不可見的抽動。
随即指了指一旁的架子:“我從樓裏帶了些傷藥過來,就是為了以備萬一,我去上藥……”
藥箱不知怎麽突然從架子上掉了下來,梁止往那邊踏了一步接住藥箱,瞄了一眼飄在架子旁一臉得意的魂飛魄散,抓緊藥箱:“我幫你上藥。”
魂飛魄散飄在一邊心滿意足:老大終于長大了。
随即看了一眼自己已然要往天上飄的雙腳:說起來小天師跑哪裏去了,不是說也來參加千秋宴了嗎?
小天師這會兒還在傅青檐的書房裏。
傅青檐對她剛剛的開口給了肯定的回複。
換阿齋不理解,将書信丢回桌上:“傅九爺知道我是做什麽的,雇我來當守衛,我可能連你都打不過。”
“如果是人來出手,千秋山莊的守備自然有辦法應對,”傅青檐看向她:“但如果發出這封信的不是人,我想全京城也只有小天師能應對了。”
阿齋長呼一口氣。
人怕出名豬怕壯,真是至理名言。
那邊廂馬一帆得了傅青檐的暗示,轉過身帶上門離開,屋中只剩下傅青檐和阿齋兩個人。留自己一個人在屋中,自然不可能是為了風光旖旎的事情,而是傅青檐很清楚,自己躲不過面前這個被馬一帆評價為戾氣太重的小姑娘的眼睛。
“小天師應該聽說過我祖上一輩的謠言,說是——威遠侯府,曾經有過一位妖怪做主母。”
——說什麽祖上這麽生分,那不就是你爹?
“那件事之後,威遠侯府就時不時地會被妖怪盯上,先前靠着府上養的一位得道高人鎮守沒有出事,但是前一陣子得道高人離開了,我不清楚原因是什麽,但是他離開第二日就接到了這封書信。”
傅青檐說着,轉過身來看着阿齋。
明明只剩一只眼睛盯着她,還是能生生盯得她頭皮發麻:“我實在不能不懷疑,這妖怪是為了給當年在威遠侯府受傷遇害的那一位報仇來了,而今夜到場的人,都是在大晏朝舉足輕重的人物,這場宴會,不能出一點問題。”
“一旦出了問題,不止千秋山莊,今夜全部參與的人員,不會有一個能幸免。”
前面幾句都是解釋為什麽他會懷疑到妖怪做事上。
最後一句,才亮了殺機——全部參與人員,無一個能幸免。
這句話也就意味着,現在不是要阿齋保他,而是要阿齋,一舉保下千秋山莊和國色天香樓。
阿齋玩了玩桌上的火折子。
擡眼看一眼傅青檐,他已經背着手看向窗外,那副姿态,真像是胸有成竹,橫豎已經把明槍暗箭都丢出來,只等阿齋自己決定一樣。
自己決定個屁。
阿齋将火折子扣在桌上,看着聽到聲響轉過身來的傅青檐:“不知道傅九爺清不清楚我的規矩呢?”
“鎮遠伯府能請得動小天師,千秋山莊自然不在話下。”
阿齋點頭:“不過剛剛從鎮遠伯府掙了一筆,我現在手頭不缺錢花。傅九爺這件事情,我想要別的報酬。”
火折子攥在手中,阿齋笑得好看:“我希望今夜之後,國色天香樓和千秋山莊,依然可以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綁着我的人逼我跳坑不是不可以,反正傍上大樹好乘涼,這波算起來不虧。
原本還以為這麽大的要求只換一夜的安寧,傅青檐會多想想,不成想他在聽完這個要求後就開了口。
那獨獨一只左眼彎得很漂亮,只是眼底最深處,毫無笑意。
他說着話,還傾身過來,向着阿齋靠了靠:“好。”
阿齋飛快躲開。
這動作熟悉得很,但還是第一次有這麽強烈的抵觸情緒。
看着面前這位漂亮程度不輸小狐貍,甚至比他媚上三分的傅九爺,阿齋擺擺手,不想再有更多的牽連。
離開傅青檐房間的時候,阿齋手摸到腰間,摸到剛剛那串絨毛,沒由來的一陣輕松。雖然這絨毛沒什麽用,但是放在那裏當個心理安慰,效用還是很不錯的。這麽想着,想見到這串絨毛主人的心思加重,腳步不由得變快。
白無期拿的是國色天香樓的請柬,理所當然一進山莊就受到了最高的待遇。
千秋宴是在千秋山莊中舉辦,但整個場地不僅是在山莊內。千秋山莊後原本是一條長河,長河隔斷京師與昭遠郡,長河上是一條現如今已經走不得人的小橋。
可是這一次,千秋山莊不僅将後院大開,還重新修葺了長橋,泥石加固,直接将這一夜的千秋宴貫穿京師昭遠兩郡。白無期呆呆看着長橋,不自覺還是暗罵了一聲:“說朱門酒肉臭,有錢有勢真的是為非作歹了。”
“威侯威侯,也就是賭的這個威不是為非作歹的為罷了。”
一個好聽的女聲從他的身後傳來,白無期轉過身,頭戴幂籬的女子走到他的身邊,幂籬遮擋,看不見那之下的面孔,但光是聽剛剛的聲音已經能夠判斷出——是位佳人了。
“先生也是傅九爺請來赴宴的人?”
佳人開口,白無期沒有擺譜的打算:“算不得請來的,只是沾光過來看看。今日千秋宴上的菜肴均是由國色天香樓準備,我便是沾了那樓主的光來的。”
“原來如此,”佳人點頭,頭微動大概是在打探周圍的人:“我原本也覺得,先生不像是會被請來參加這場宴會的樣子。”
白無期輕笑低頭:“是我打扮得太寒酸了?”
佳人笑着搖頭:“是先生那句朱門酒肉臭。”
“今晚來參加千秋宴的人,不是與千秋山莊本就有交易關系,就是想要攀上千秋山莊結點關系,這但凡想要搭橋牽線的人,總是會撿好話說的。”
白無期點頭——朱門酒肉臭這句話擱在朱門說,确實算不得好話。
“那我是不是該感謝,這句話是給姑娘聽去了,否則,”白無期說着,手在脖間微微晃了晃。
佳人被逗樂:“先生真有意思。”說着,微微側身,行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揖禮:“奴家洛敷,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先生的名諱?”
白無期忙擡手将她托起:“洛姑娘多禮了,在下白無期。”
“無期……”洛敷念叨了幾遍:“真是個好名字。”
白無期想到什麽,低下頭笑出聲來:“嗯,我也非常喜歡這個名字。”說話間,眉眼都變得溫柔起來:“我也很喜歡,很喜歡送這個名字給我的,那個人。”
洛敷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低頭笑出聲來,那模樣真是難得一見的風清月朗,直襯得這背景裏氣勢恢宏的千秋宴,俗不可耐。
“你喜歡什麽呢,笑的這麽開心?”
聲音從另一邊傳來,白無期和洛敷都朝着聲音來的方向。
随後洛敷就見到白無期臉上的笑意愈深,像是喜悅化進了四肢百骸,從心底裏升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