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
剛剛捏着絨毛跑出來找白無期的時候還不覺得,可是這會兒看到他跟一個女孩子有說有笑的,怎麽就有點不是滋味了。
說話倒是她一貫的沒禮貌,只是這一次的沒禮貌之中,全失她平日裏的促狹,剩餘的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算什麽,老木逢春嗎?
阿齋自顧自地瞎想,甚至被老木這個詞逗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心。混跡人世間這麽多年,情情愛愛這種東西她碰得太少了,人活着就不該有牽挂,牽挂一多就沒辦法心無旁骛。
而她幹的,是最需要心無旁骛的活計。
可是最近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都是怎麽了呢?心怎麽也會不受控制瘋狂在跳,以為什麽都看透了的人怎麽也會嬌蠻放肆,吃醋傲嬌。這樣的感覺對于小天師來說不陌生,畢竟三界皆有情,這些年收的妖捉的鬼,遠了不說,就善生采竹那一對,也是被情之一字束了一生。
但是這樣的感覺對阿齋來說,太陌生了。陌生到自己根本就不清楚,老木逢春的可能性有幾成。
還在這裏瞎想着呢,那邊廂的始作俑者已經一步一步往這邊走了過來。
阿齋攥着手——不行,今晚要去找沉瑤說說這件事,不能一個人憋死。
小狐貍走得不算快,他身後的那位幂籬姑娘倒是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半會兒都不願移開。
阿齋手倏地就松了——不管自己是不是老木逢春,這麽多年有話就說想做就做全由自己,這性子早就是江山易改,再多猶疑也不能改變分毫。
白無期聽到她出聲之後,倒是馬上走到了她的身邊:“辦完事了?”
阿齋擡頭,不經意朝着他身後看去,那姑娘終于收回了眼神,向着自己方向微微颔首以示打招呼,随即拉起裙角向橋的另一頭走去。
清風吹起幂籬,帶動了一角飛揚。
幂籬下——竟是一張那般豔冠京華的臉。
白無期因着她的怔愣,想要轉過身去。
還沒有轉動一半,阿齋鬼使神差地出手拉住了他。
“嗯?”低下頭看着緊緊抓着自己衣袖的人:“發生什麽事了?”
那邊廂的絕色佳人已經走開,阿齋手猛地一松:“啊……”撓了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麽:“嗯……你剛剛不是問我有沒有辦完事嗎?辦完了,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傅青檐想要讓我做一晚千秋山莊的守衛。”
阿齋說着,擡腳也往橋上走。
“為什麽是讓你做千秋山莊的守衛?這個要求也太奇怪了點。”
這會兒已經平複下來,阿齋開口将剛剛傅青檐的書信,他話裏話外的要挾都向白無期吐露:“如果他的母親真的是妖怪也不奇怪,畢竟坊間就是這麽傳聞的,而且他父親出家當了和尚之後,他父親那一代好像就被從威遠侯府上抹掉了一般,如果是娶了一個妖精做主母,倒也不是沒可能發生的事情。”
“我剛剛聽傅青檐的意思,看來就算是他的母親,那位下場應該也不是好的,”阿齋說着擡起手來:“所以同族報仇,很有可能。傅青檐買的,也就是我看住妖精鬼怪這部分家夥,不要讓今夜的千秋宴出情況。”
“你答應他了?”
“我人都被他扣在那裏了,還能不答應?”
白無期腳步一頓。
阿齋是直接往前走了一步。
意識到身邊的人停下腳步後才轉過身來:“怎麽了?”
“為什麽不用?”
面前的男人擡頭看過來:“我不是給你了東西,只要你點燃我會立刻出現的。”
我會立刻出現,所以你不用委屈自己做任何事情。
白無期不知道自己心裏的話她有沒有聽明白,猶疑一番準備補上一句時,她開了口:“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啊。”
她說着,擺擺手示意自己跟上:“我用這一夜的安全,交換了國色天香樓日後長長久久有人庇護,這麽穩賺不賠的生意,我為什麽不做呢?”看到自己跟上後,她又側頭過來:“我剛剛就那麽順口一說,我這人還不就是那樣,十句裏都不見得有一句實話的。”
白無期跟上,聽着她開口,但就是不接話。
身邊的小姑娘好像也感應到了自己的不悅,白無期擡手——明明知道她這個人就是這樣,而且也知道她根本不會在意自己的擔心,自己怎麽又把場面變成現在這幅委屈兮兮的田地了?
感覺有人伸手,将自己的手拿了下去。
衣袖帶動,面前的光忽然暗下去,随即又亮了起來。
光亮的盡頭,是束發小姑娘咧着嘴在笑。
“你剛剛是不是擔心我了?”
——我擔心你擔心得還少嗎?我不過就是擔心你,你也不在意罷了。
“你擔心我,我心情還挺好的。”
阿齋說完,轉過身就步伐輕快地跑了,反正自己就是這麽想的,也不管說出來他會不會誤會了。
她倒是說出來一身輕,難為身後的那只小狐貍,稀裏糊塗被告知了這麽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反應,說話的人就跑遠了。
反應過來之後,嘴角竟一時半會兒壓不下去。
我擔心她這件事,她在意。
而且,原來她會很開心。
完蛋了,這嘴角真的越來越壓不下去了。
“小狐貍,愣在那裏做什麽呢?”前面的束發小姑娘沒回身,只是喊了這麽一句。
“來了,”白無期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最後也沒辦法将嘴角壓下去,只好長呼兩口氣讓自己平靜一會兒,跟上去。
今晚的千秋宴傅青檐還是很大手筆的,除了開通了後院,修葺了連通到昭遠郡的長橋外,各色舞姬,絕佳美酒,甚至是掌勺的都請了京中第一的國色天香樓負責,同時還在長橋過境後的昭遠郡辟了一方長臺,今夜的舞姬表演,鼓樂齊鳴,最熱鬧的地方還是這一方長臺,據說到了最後還會有煙火表演。
雖說阿齋不清楚傅青檐到底想做什麽,但也樂得有這麽個場子讓她玩一玩。
是以原本吊着一顆心,生怕今夜會出什麽問題給阿齋惹麻煩的白無期,在看到正主已經玩得忘乎所以,舉杯到處亂晃時,實在很懷疑剛剛她說自己擔心很開心那一句,也是喝高了說出來的。
畢竟以阿齋的酒量,實在不像是兩壺酒就能撂倒的樣子。
阿齋舉着酒杯,一個勁地往前沖,白無期就跟在她的身後,為她撥開人群。
實際上是無用功。
因為阿齋個子小靈活,雖然舉着酒杯往前沖也不算麻煩;反觀他,本就是一頂一的身高,人群裏一眼就能望到的那種,這會兒在人群中擠,時不時就會被罵一聲沒長眼,念兩句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長得好看是了不起,起碼這麽一路硬是朝着長臺最佳觀賞點擠過去,最後也沒挨揍。
只是衣服皺了些。
拉住阿齋,白無期沒時間管衣服皺不皺了,只想看看她現在的情況:“阿齋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震天響的聲音打斷,白無期向着聲音來源處看過去——長臺上不知何時煙霧彌漫。
想到剛剛阿齋提及,傅青檐找她辦的事情——白無期的兩只手下意識就将阿齋攬進了懷裏。
換着平日裏,依着這位小天師的性子,天塌下來她都有本事保住自己,但是這會兒情況不一樣,白無期低頭看了一眼懷中面色發紅的人——這會兒她喝高了,等會兒能不能走都說不好。
阿齋原本舉着酒杯,興沖沖地等着看演出,冷不防地就被小狐貍抱了個滿懷。
說抱,好像也不太标準,畢竟這兩只手虛框出來的場子,能納得下兩個阿齋;可是說不是抱,這兩只手臂明顯就是在圈着自己,還納悶着呢,就看到了長臺上的煙霧彌漫。
嘴角一勾。
原來小狐貍是擔心有妖祟出來。
真是個傻小子,自己是狐貍精,怎麽連妖氣煙霧都分不清了。
阿齋低頭笑出聲來,看到自己手中的酒杯——說起來傅青檐的葡萄酒是真好喝,而且特別上臉,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現在臉紅爆了,這酒的威力不可小觑。沒想着掙開小狐貍,阿齋舉着酒杯,依舊興沖沖地等着演出——剛剛就在一起喝酒的富商大賈那裏聽說,今晚的重頭戲除了最後的煙火,就是馬上要登場的這個歌舞,說是傅青檐花了大價錢請回來的唱班将臺柱子都帶過來了。
美人在眼前,美酒在手中,還有只小狐貍跟在身邊護着——嗯!阿齋抿了口酒:也不枉我廢了那麽的勁擠到前面來。
可等長臺上落下的那位揭開面紗時,阿齋就後悔了。
明眸善睐,顧盼生輝,容顏豔冠京華——總之怎麽好看怎麽形容的這位舞姬,就是剛剛與白無期交談甚歡的那個小姑娘。
雖說她剛剛帶着幂籬,而且最後驚鴻一瞥的那一瞬白無期也被自己拉住,所以這會兒小狐貍應該是認不出她來的,可是!
可是她認出白無期了,而且眼神中好像還透露出了驚喜!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小火苗,蹭蹭又燃了起來。
扭過頭就見手還護在自己身側的小狐貍,這會兒眼睛也瞄到長臺上去了。
阿齋聲音悶悶的:“好看麽?”
白無期不疑有他:“好看啊。”
确實好看,這會兒才确定剛剛的煙霧不是妖氣,只是長臺上為了表演做出的效果,五光十色的,特別好看。
阿齋連酒都喝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