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原本決定今夜動手,那邊的人虎視眈眈,小天師不願施援手,她也不能坐以待斃了。
範無救出了門,小丫頭只一個人再一次仔仔細細看着這處她與範無救生活了幾個月的“家,”家中的木桌木椅都是範無救親手打造的,桌上的鮮花是自己親手摘回來的,每一處,這家中的每一處,都是自己與範無救親手做出來的。
也足夠了,小丫頭摸着桌子想,哪怕到最後也是頂着別人的名字,有過這麽一場,也足夠了。
這麽想着,不由地就想到阿齋拒絕自己時的言辭。
——我們與敖修許明月不同啊……
——可我們也已經走投無路了,我也不是幫他想辦法擋仇家。
——只是這一局由我開始,理應由我結束。這就是自己的決定自己做,所有的後果自己扛。
還沒等她多想,範無救回到木屋中,小丫頭剛想說什麽就被範無救打斷:“你知道明日是什麽日子嗎?”
小丫頭立刻被他帶跑:“是,什麽日子啊?”
“明日是我的生辰,”範無救一本正經:“不知道我生辰的時候,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姑娘為我做一桌好吃的呢?”
小丫頭被他的擠眉弄眼逗笑,忙上前兩步抓住他的手臂:“樂意之至!”
再一日,再一日就好了。
讓我以弗離的身份,以我的本心,再陪他最後一日。
次日,萬裏無雲,流沙鎮的春日多雨,這一日卻是豔陽高照,落在木屋小院中,印着一地桃花,格外鮮活好看。
小丫頭從早上醒過來就開始忙活,平日裏還會讓範無救打打下手,這一日卻是半點都不讓他靠近小廚房:“壽星公乖乖坐着就好,”她這麽跟範無救說着。
範無救也就真的老板一樣坐在石桌上,等着她布了滿滿一桌好菜。
都是好菜,都是範無救愛吃的。
範無救拉着她坐到自己的對面,拿出一壺酒給兩人都斟了滿滿一杯:“這可是我特意準備的好酒,配你這一桌好菜,剛剛好!”
小丫頭從他手中接過酒,卻沒有馬上喝下。
“阿救,”她夾了菜放到範無救的碗裏:“你嘗嘗看,上次你說這地三鮮有點甜,這次我特意改了一下配料。”
範無救咬了一口,又是一貫擠眉弄眼的誇張表情:“哇,大廚手藝啊,我可真是有口福了。”
小丫頭被他誇得臉一紅,低下頭自己也吃了一口:“你這個人,就是會說好聽的話。”
範無救不可置否,将酒杯舉起來:“謝謝你陪我過生辰。”
小丫頭也舉起酒杯。
酒杯相碰。
一口飲盡,辣在喉口,暖在心間。
小丫頭今天的興致很高,不停給範無救夾菜,範無救話說得比往日裏少,淨顧着埋頭吃菜。
感覺酒勁泛了上來,小丫頭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陽穴:“今日的酒後勁好厲害啊,我才喝了一杯,頭都開始昏沉沉了。”
範無救看着比她清醒很多,只是說話聲音也帶着醉意:“聽老板說,這酒特別厲害,是忘憂酒,只要一杯就能把煩惱痛苦全都忘掉了。”
“哈哈哈哈,”小丫頭笑:“商人說的話你怎麽也信啊,而且我們現在哪有什麽煩惱痛苦,為什麽要喝忘憂?”
範無救也放下筷子:“人如果要前行的話,是不能帶着太多記憶的,長憶擋路,糾葛多了,歡樂喜悅也就成了煩惱痛苦,會累的。”
“可是如果是我的話,我寧願帶着幸福的記憶死去,也不想冷冰冰活在這世上。”
“到了陰司一定要喝孟婆湯的啊,”範無救擺出一副陰司渡魂使的架勢:“孟婆湯灌下去,就什麽都不記得了,沒人能夠帶着幸福的記憶,一直走下去的。”
小丫頭嘀咕:“那我就不要走下去了。”
“哪能由着你這麽胡鬧的,不能停在原地,要走下去。”
小丫頭感覺嘴巴裏什麽味道都沒有了。
剛剛後勁泛起來,這會兒好像消散下去,又好像是直接湧上了天靈蓋。
她擡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在接觸到他眼神的那一刻,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覺得哪裏奇怪了——不一樣了。
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樣了,他對自己說的話也不一樣了。
那是大哥哥對小妹妹說話的語氣,那不是,範無救看弗離的眼神。
小丫頭揪着手,感覺心被什麽揪着,弓着身子靠在石桌上,只能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阿救,你這幾天好像都沒有喊我的名字了……”
範無救離開座位,走向對面。
他是陰司渡魂使,他見過太多太多服下孟婆湯的魂魄,他們最後的樣子。
他走到小丫頭面前,蹲下身子,正對上她弓着身子投射過來的目光。
“謝謝你幫你過生辰,”範無救擡起右手,像大哥哥一樣拍了拍她的頭:“小丫頭。”
有眼淚滴在他的左手上。
小丫頭止不住的在哭,哭到最後只剩氣聲:“對不起,對不起阿救……”
範無救伸手将她抱進懷中,拍着她的後背:“小丫頭會繼續往前走,會有很好很好的路,你也一定要好好走,幫我看看,幫弗離看看這個世間。”
阿齋和謝必安就站在不遠處。
看着範無救給自己安排的這個,圓滿的終篇。
終篇的最後,是小丫頭擡手抱了抱範無救,相對于範無救兄長一般的懷抱,她的這個擁抱,情意深沉到,都刺傷了這邊兩個人的眼睛。
“看來是不能賴着不走了呢,”小丫頭緊緊抱着他,把自己埋進他的頸間:“好可惜,等到最後,也沒能等到一個願意給我名字的少年。”
“下輩子,我一定會遇到的,對吧?”
範無救拍着她的背,動作像是要哄她入睡:“會的,一定會的。”
謝必安與阿齋走到木屋中,謝必安将小丫頭渡魂,翻了翻緊跟在小丫頭之後,昏倒在地的範無救:“他喝了煙消雲散?”
阿齋将桌上的酒杯扶正,看着謝必安點了點頭:“現在的煙消雲散不會出現任何的差錯,對範無救來說,這個唯一的選擇是最好的選擇。嗯,運氣是真不錯。”
謝必安沉着臉沒有接下阿齋這句話。
阿齋知道他并不滿意這個辦法,只是他更不滿意範無救選擇這麽做,還是更不滿意範無救沒選他的辦法來做,阿齋就沒多在意了。
“喝了煙消雲散之後會頭疼一陣子的,”好心提醒:“如果他真的疼得受不了,可以找孟婆幫他看看,反正孟婆湯和煙消雲散系出同門,孟婆是專業的。”
說着,阿齋伸着懶腰,聲音有些大:“哎呦,散場了散場了,我回家了啊。”
謝必安心領神會,沖着她遠走的背影開口:“別忘了回頭給小丫頭做一場法事,幫她超度。”
“成,你別忘了錢打賬上。”
離開流沙鎮後山,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白無期。
阿齋小跑兩步跳進了他的懷裏,被穩穩接住後朝他做鬼臉:“你來接我啦!”
白無期看着她,一眼就注意到她眼眶紅紅:“怎麽了,怎麽還哭了?”
阿齋吸了吸鼻子:“這些小朋友渾不懂事兒,老愛搞些讓人難受的話,”說着就從白無期懷裏站直身子:“許明月跟我說他們往事的時候,唯一一次笑容,是在敖修給她取名明月的時候,而剛剛小丫頭,臨走的時候最後一句惦念,也是她到底是個替身,到底沒能有個愛她的人給她一個名字。”
“是這麽重要的事情嗎?有一個名字?”
白無期彎唇:“對別人來說是不是,我不清楚,但對我來說,很重要,非常重要。”他看着阿齋:“重要到,能在心上播種,等我讓它開花。”
阿齋蹙眉:“說!你小子惦記着誰呢,播種開花的!”
白無期一臉委屈:“我就知道你不記得了,我的名字是你取的,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特意跟你強調了無期兩個字,你倒好,當時不記得,現在依然不記得。”
阿齋沒想到還有這麽一茬,愣了愣之後開口:“真的是我取的嗎?”
“這我還能記錯!”白無期擡手在她鼻子上輕刮一下以示懲罰:“前程無塵,佳期可期。我感恩這個名字,感恩了大半輩子。”
前程無塵,佳期可期。
阿齋抿着嘴,還是有點想不起來:“可我怎麽覺得如果是我取的,本意應該就是後會無期才對啊。”說着不等白無期反應,馬上抱住他安撫:“不過前程無塵,佳期可期這個解釋我喜歡,真要是後會無期,我一定難過得打我自己。”
白無期自然不會跟她多計較,這會兒見她已經心情平複,開口詢問了範無救的事:“我看你好像還挺開心的,看來範無救選的這個終篇,你很滿意啊?”
“還不賴,小朋友跟着我這麽久了,總算是有些長進,孺子可教,”阿齋大言不慚,拉着白無期往山下走:“後面的事情都是謝必安的事情了,我功德圓滿,終于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覺咯!”
白無期看着她走在前面,晃悠晃悠一臉得意,心也跟着溫暖起來。
——範無救勢必要做個了斷,派小丫頭過來的人是仇家,他不能聲張,如果是仙家,他更是沒有掙紮的能力。
——所以煙消雲散勢必要喝,為了讓暗處的人安心,他勢必要做那個再一次忘記了一切的範無救。
——小丫頭對範無救有情,但範無救心中只有弗離一個。小丫頭是弗離最好的朋友,範無救無論如何也要将她送到往生的路上。
——所以孟婆湯一定要灌,這是唯一能保全小丫頭的辦法。
至于範無救喝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煙消雲散?
白無期搖了搖頭: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結局,是所有人都滿意了的結局。
阿齋往山下走了好幾步,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嘿,小狐貍,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白無期快步上前,雙手背在身後,揣着明白裝糊塗:“忘記什麽啊?”
阿齋笑,伸出手就往他背後摩挲:“忘記給我帶糖了啊,是不是藏在身後了,快給我交出來!”
結果糖沒有摸到,人沒站穩,直接摔進身前人懷裏。
阿齋靠着他站直身子,剛擡起頭就被他捧住臉頰,一吻落下。
呼吸間都是小狐貍身上的味道,阿齋抓着他的手,跟着他的節奏走,恍恍惚惚,只覺得小狐貍一定是上山前吞了糖罐子,否則怎麽能讓人這麽着迷,失了分寸一樣。
快要丢魂落魄的時候,白無期松開了她,嘴角挂着狡黠的笑:“甜不甜?”
阿齋歪着頭,嘴角也噙笑:“嗯,比西街口的糖鋪好上些,但是還沒有勝過我最喜歡的麥芽糖……”
話還沒說完,又被捧住了臉,小狐貍的吻落在唇齒間,阿齋迷迷糊糊只能聽到他最後帶着笑意的開口。
“嗯,那我再努力努力。”
夕陽西下,半截身子擋在了雲層裏,似是被羞到,紅撲撲的,就像紅纓束發小姑娘,此刻的臉龐。
作者有話要說: 感恩收藏的小夥伴們,小天師和她的小天使的故事,順利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