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錢
“噬魂劍。”
趙錦鑲發出一聲極輕的諷笑聲,五指緊叩劍柄上的騰蛇,結結實實迎下碎魂的一擊,長劍發出刺耳的轟鳴聲,身形瞬間有幾分不穩。
“倒是我小瞧你了。”
他提起騰蛇劍再次迎上去,可迎接他的不再是厚重卻未掩鋒利的寬劍,而是一陣足以侵蝕肺腑的煞氣。
這兇煞之氣本被他的體陣阻擋在外,可方才那一擊,令他的體陣破碎,這才直面那駭人的煞氣。
白衣僧人手持兇劍,長眸內平靜無波,這兇劍上密布的煞氣好似與他無關似的,這令修持正法的趙錦鑲心頭劃過諷意,沉默許久後竟是咬牙離開了。
鐵甲衛離開後,袁明這才正視這位曾與他并肩過幾日的男子,平靜的神情,挺直的脊背,真好似不染紅塵的高僧,若非那把噬魂劍,誰能将他與西境那位大逆不道的妖僧聯系在一起呢。
謝影提着劍說:“鴻翔鎮諸起案子起源于卞家,兇手是一只字妖,如今已自毀而死,小蓮也是由字化形,追随王鐵匠去了,客商已玉殒香消,袁道君可以将此帶回問江鎮了。”
袁明收回視線,聞聲眉頭挑了挑,“謝姑娘這是在打發我走?”
謝影哪裏不明白他的意思,當即笑了笑:“原以為袁道君是聰明人,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在他那驟然起伏的神情中,謝影仍是笑着,可笑意很淺,“明人不說暗話,大家都是為菩提鏡來的,可如今菩提鏡不翼而飛,接下來各憑本事吧。”
“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話?”
最後一層遮羞布撕開,袁明也不在僞裝,可話出口他便覺得不妥,果然她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趙錦鑲的離開,難道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他沉默下來,這當然是他料到的。菩提鏡如今已是各方勢力追尋的中心,趙錦鑲來鴻翔鎮明面上是因為七刀之死,實則也是為了菩提鏡而來。
朝廷與仙門簽訂的盟約早已不如百年前堅牢,菩提鏡是他們扭轉局勢的關鍵。
若菩提鏡在這二人手中,趙錦鑲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罷手的。如今離去想來是用秘法探得菩提鏡去向後才做了更有利的選擇。
仔細思量來,袁明定下心神,當即決定返回宗門禀告師尊。
袁明離開後,謝影看向無塵,“菩提鏡在哪?”
他眼睫微動,有幾分困惑地看她,可她淡淡道:“你是度厄宗的人,菩提鏡是你家的東西,它的去向,除了你應該沒有人能感應到吧。”
他垂下眼,沉默片刻說:“坤位上,西南方。”
“好。”她點點頭,“我們去西南。”
“可是西南方那麽大,該去何處尋。”
“到了自然知道了。”他答道。
“那走吧。”她邁開步子。
他深深看她幾眼,在她走了幾步後道:“你是不是忘了一樣東西。”
她一愣,許久後才想起那個荷包,想了一會兒道:“罷了,拿到路上是累贅,扔了也覺得不太好,給她送回家吧。”
從陳府出來後,謝影看見府外停着一輛馬車,看清馬車上的雕紋,以及軟玉風铎後,她翻身鑽進車廂。
“我以為你走了。”
無塵低垂着眼睑,明白她話中意思,沉默片刻道:“自昨夜之後,所有人都會知道我身邊有一個女劍修,你與我已經綁在了一起。”
她點點頭,半是玩笑半是正經道:“也不知是福是禍。”
看着她帶着淡笑的眼眸,他有幾分疑惑,“何為福?”
“有你在我身邊,我不用打架了,這不算福嗎?”
他愣了愣,不知為何,從這短短一句話中,聽出幾分辛酸的意味。
馬車行了一下午後停了下來。
掀開車簾後謝影眉頭壓下,回頭看向那個雙眸禁閉,已然入定的人:“你到問江鎮做什麽?”
他緩緩睜開眼睛,“帶你來拿酬勞。”
她一愣,半晌後忍不住笑出來,“也是,五十兩銀子不要白不要。”
走下拱橋時,遠遠看見書齋老板站在門前。
謝影眯起眼眸,笑中帶了幾分涼意:“張老板消息倒是靈通。”
張老板面上堆滿笑意,似是覺察不到謝影話中的譏諷,“今兒一早便聽喜鵲在梁上叽叽喳喳,我還當是有大單子來了,如今一瞧啊,原來是貴人來了。”
“你這貴人我可不敢當。”
謝影眼眉一挑,側頭看向身旁着雪色披風,只露出流暢下颚的人,“你這貴人好手段,我被他诓了一路。”
說這話時,謝影近乎咬牙切齒。
來鴻翔鎮是因為他給書齋老板的傳的信,在鴻翔鎮又被他用假身份欺騙。
“謝姑娘哪裏話,你們都是書齋的貴人。”
張老板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謝影懶得跟他廢話,當即伸出手:“銀子拿來。”
可張老板卻未答話,而是将目光投向那自始至終沉默的人,謝影也看過來,剛想開口刺諷就聽他道:“帶你來問江鎮,本就是來取錢的。”
看見無塵在錢莊內取出一沓銀票後,謝影眼皮跳了跳,“你這和尚真是會搜刮油水。”
可他卻無比正經回道:“這些錢的來路非常幹淨。”
若是不知他昔日“輝煌”的事跡,謝影自是不會懷疑,可如今她只能讪笑一聲,“是是是,幹淨的。”
見她只抽走五十兩,他微微抿唇,将一沓子銀票遞到她面前,“拿着。”
她喉頭一哽,雖然她行事野蠻了些,可也不是什麽事都幹的,拿五十兩還算有理講,拿了這些,到時候麻煩的不是一星半點。
“都是我掙來的。”
她欲言又止,“你是……你是怎麽掙的?”
喉頭湧出許多話,腦海中無數畫面一閃而過,可如今的他卻無一能夠提出來,只能緊抿唇角。
走出錢莊,一根耆草丢過來,沿着小路看過去,捏着龜甲的老先生哈哈一笑,朝謝影看過來:“小姑娘,許久不見啊。”
“還真被說中了,老先生,行兇的是一只字妖。”謝影走過去,似笑非笑道:“老先生有這等本事,在此處屈才了吧。”
“心安處是吾鄉。小姑娘,你不懂。”老先生扶了一把胡須,枯黃的眸子緊鎖着無塵,卻忽然道:“這位小公子面相真是奇特,分明是早夭之相啊。”
本含着笑的謝影微愣,看了眼無塵,又看向老先生:“老先生真會做生意,要是我聽到這番話,一定拉着您的袖子問是什麽災,該怎麽解。”
老先生微微搖頭,嘴裏低聲嘟囔着,謝影聽不清晰,正想去問,衣袖卻被抓住。
無塵看着她道:“天色将晚,走吧。”
二人坐上馬車走出一條街時,張掌櫃忽然追過來,對着馬車揮舞衣袖,“周掌櫃,慢走啊,以後常來呀。”
“你是給了這張老板多少好處?”
他聞言,竟是無比認真地思索起來,片刻後擡起手,謝影一愣,“五百兩?”
他搖搖頭,謝影忍不住罵出聲來,有些後悔錢拿少了,“真是個奸商,你花了五百兩請他找人去鴻翔鎮,他卻只放出來五十兩,打發要飯的呢!”
神情平和如他,此時眉眼間也有幾分諷意,看向她時又平靜下來:“你可是後悔了?”
她自然不願意承認,當即搖頭,“我行的端坐得直,不是我的我不要,有什麽好後悔的。”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謝影卻掀眼看他:“你就那麽确認來鴻翔鎮探查的人會有修行人,能配合你找到字妖?”
“況且,引那麽多人來,你就不怕菩提鏡落到別人手中?”
“有張老板坐鎮,又有書信上的妖煙,自然能找出合适的人。”他淡淡道。
“至于菩提鏡。”他忽然垂下眼皮,“若是能那麽容易被拿走,就不會在外流落十年之久了。”
她沉默下來,想起初見那日,他一身白衫穿山破水來到山匪面前,不禁譏笑出聲:“你這算盤倒是打得好,只是有些可惜了,花了那麽多銀子沒找到靠譜的人。”
“也不算是。”他接過話來,靜靜道:“不怕菩提鏡無人知道,怕的是知道的人不多,如此才更麻煩。”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沒再問,可他忽然看向她:“若非是你,這件事情不會這麽快結束。”
“所以,這筆錢花得很值。”
“那劉文水跟七刀呢?是你選了他們,還是陰差陽錯?”
他有幾分詫異她會問這個,回道:“我知道朝廷在找菩提鏡,而劉文水一心攀附府衙,他得到消息後定會前往邀功,至于七刀,應當是府衙給他配的人。”
“可府衙應當也沒料到,劉文水會為了功勞殺害七刀。”
她忍不住嗤笑一聲,“最要緊的是,他竟然還想嫁禍于我,他可真夠擡舉我的,将我當做最大對手。”
“如今趙錦鑲他們應當也是往西南方去了。”她轉開話題,“你身為度厄宗的人,能感應到菩提鏡并不稀奇,可趙錦鑲是如何得知菩提鏡下落的?”
“定安司有一項密寶,名喚尋跡笛,只要吹笛時動用意念,便會因聲定位。”
尋跡笛……
聽到這個名字,她心神一顫,果然,下一刻他道:“尋跡笛與尋跡燈一同鍛造,鑄器師逝世後,兩樣神器一同流入人間,不同的是,尋跡燈點燃需要媒介,尋跡笛只需動念。”
她忍不住輕嘲一聲:“尋跡燈可真是無用。”
他聞聲看向她的眼眸,片刻後也沉默下來,車廂內頓時靜得可怕。
好在馬車很快進入了中州區域,四野頓時嘈雜起來,二人也從馬車上下來,就近找到一處客棧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