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睜開眼。
鑒于之前的經歷,她害怕看到什麽讓人長針眼的畫面。
畢竟前幾日她才隔着一層薄紗帳幔,渾身僵硬的看完了她和謝翕“恩愛情濃”。
那是成親後的第一個月,他們住在靈山腳下的小竹屋裏,謝翕常常壓着她,在竹榻上、書案上、水池邊,毫無節制。
努力做了一下思想建設,沈瑜破罐子破摔的睜開眼。
她環顧四野,忽然眉頭一跳。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裏是霧月崖。
她怎麽會在這裏?
還不等她細想,“沈瑜”便以一種極為狼狽的姿态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
血月灼燒了她的眼瞳,一只肥遺鳥嘶叫着,掠過死氣沉沉的高空。
“沈瑜”幾乎是手腳并用的爬上了霧月崖的崖頂,胳膊劃破一道,白淨的襖子也被弄得灰撲撲的。
她撐着手臂從泥濘的積窪裏站起來。
或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是從哪裏來的勇氣,竟敢透支修為,借助遁地決來到jsg千裏之外的妖山。
也許是謝翕倚在床榻前咳了一帕子的血,還要淺笑着柔聲安慰她的模樣。
又或許是那人蒼白微涼的指腹摩挲過她通紅的眼角,溫柔無奈的嘆了一聲,“阿瑜,你別哭……”
風吹過來。
“沈瑜”咬着牙,望了眼天上隐隐透着不詳的血月,牢牢握緊了手中的迷谷樹枝,和專門對付妖獸的石草粉。
越往裏去,風聲愈大,卷着盤虬的枯枝,發出一陣陣幽咽似的嗚吼。
又走了片刻,見一方寒潭。
寒潭的粼粼波光裏,沉睡着一尾赤色巨蟒。
“沈瑜”的目光透過巨蟒,直直落在了它身後開着的血紅色花朵上——“月漱胭羅”。
那是傳說中生長在霧月崖最險峻的峭壁上,被妖蛇看護着,可以幫助修士淬煉仙骨、驅除邪氣的“月漱胭羅”。
月裙烏發的少女躲在亂糟糟的枯枝後頭,睫羽微顫,輕輕咬住蒼白唇瓣。
沈瑜站在舊夢中,靜靜與她對望。
目光劃過少女蒼白的臉頰,來到那籠在袖中輕輕發抖的手。
“不要去。”
明知道這是一場夢,明知對方聽不到。
她還是忍不住提醒着,“別犯蠢沈瑜,他不值得。”
然後她就聽到“沈瑜”輕呼一口氣,暗暗給自己打氣。
“別害怕。
來都來了,謝翕還等着藥救命呢!你好歹也是一個正經的捉妖師,不能慫。”
高空上一輪血月斜挂。
沈瑜望着少女攥緊香囊中的石草粉,屏住氣息,朝巨蛇盤踞的寒潭而去。
……
千裏之外,本該沉睡的病弱青年倚靠在窗棂前的短榻上,火燭噼剝,他撐腮聽着掌心的言靈鳥吐露沈瑜的蹤跡。
愈漸拉長的月光下,言靈鳥輕啄着病弱青年的掌心,似是在提醒他情況不妙。
沈瑜适應了一下夢境輪轉間快速跳躍的燭光,輕輕睜開眼。
這已經是她不知道第幾次透過夢境觀察謝翕了。
從最初的震驚、傷心,到後來的麻木平靜,也不過經歷了短短幾個月而已。
現在他知道了“沈瑜”為他做的蠢事。
他會怎麽辦?
大概也會像此刻的沈瑜一樣,覺得她蠢得無可救藥吧?
沈瑜的目光有些微妙的落在面前氣息冷淡的青年身上。
青年垂着眼不疾不徐,伸手輕輕梳理着言靈鳥的羽毛。
片刻。
指尖捏住它的翅翼,眼中笑意柔和清冷,“她太麻煩了對不對?”
被摁住的言靈鳥在青年掌中嗚咽一聲,打了個哆嗦。
“而且很沒有自知之明,被妖獸吞吃了也是自讨苦頭。是麽?”
莫名感受到威脅的言靈鳥,奮力掙紮起來。
貌美清冷的青年垂着眼,神色愈發冷淡。
“看來……你不這麽認為。”他伸指撫上那翠羽柔亮的鳥背,似乎透過它看到了不自量力的沈瑜。
很快。
言靈鳥輕輕抽搐了兩下,死在青年掌心。
夜晚的山風拂過,燭火被吹得輕輕晃曳了兩下。
青年注視着掌心已是死物的言靈鳥,眸中劃過一絲扭曲快意,姣好的唇形勾出一個淡淡的笑。
沈瑜被青年那笑刺了眼睛,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
她皺着眉,忍不住離他遠了丈許。
沒見過這種變态。
舊情
霧月崖,寒潭。
渾身濕漉漉的少女被掀飛在岸邊,右肩貫穿了兩道黑黢黢的血窟窿。
蒼白的小臉上唇瓣被咬破,不住輕顫的睫羽下,一雙杏子眼溺上重重水霧。
太疼了。
她只有緊咬牙關才能忍得住不立時哭出來。
真沒想到,就在最後關頭,那妖蛇竟然忽然醒轉過來。
哪怕石草粉暫時封住了妖蛇的一部分妖力,“沈瑜”也根本不是它的對手。
她被狠狠咬了一口,毒牙穿透了她瘦小的身體,留一下一個橫貫前後的孔洞。
只差一點,那毒牙便刺穿她的心髒。
“沈瑜”拼盡全力逃脫了被直接吞吃入腹的命運,但在巨蛇眼中,這不過是它果腹前的小小樂趣。
體內的蛇毒快速蔓延,少女鬓發滴着水,濕漉漉貼住臉頰,一動不動的趴在地面上。
努力睜大的眼睛慢慢暗淡散亂。
今天……
可能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月漱胭羅”攥在幾近昏厥的少女手中,巨蛇豎瞳如血,蜿蜒着身軀爬向今夜的獵物。
就在它正要俯身吞下獵物的前一刻,蛇頭自上而下被一把長劍貫穿,狂怒的嘶吼聲停在少女半丈遠的地方。
月白衣袍的貌美青年平靜收起沾滿血的“引魂劍”,垂首看着不遠處狼狽不堪的少女。
走過去,輕捏起她的下颌。
柔軟細膩的少女肌·膚在他指間顯示出不同尋常的滾燙·潮·紅。
谪仙似的青年目光掃過那張昏沉嬌媚的臉,劍眉微蹙。
片刻後,一聲嗤笑從薄唇中吐出,緊接着便是一句:“不自量力。”
或許是不舍得就此失去一個好用爐鼎。
他終究還是俯下身去,神情淡而漠之的抱起了渾身是傷的少女。
長長的水碧色裙裾掠過地面。
那朵被少女緊緊攥在掌心的“月漱胭羅”,顫巍巍掉在滿是血污的積窪中。
倒映着頭頂月亮,又被清冷如谪仙的青年漫不經心踩過。
四野寂靜。
等到眼前的身影消失了。
沈瑜才矮下身,從積窪中拾起來被血水浸泡過後狼狽得不成樣子的“月漱胭羅”。
垂眸靜靜看了兩秒,然後不再留戀的将花瓣一點點揉爛。
花梗上的刺深深紮入她的掌心。
很疼,但她竟然詭異的覺出幾分快意。
再疼一點才好,記着這疼,以後便不會再犯蠢了。
“是不是啊,沈瑜?”
她舔了舔被冷風吹到幹澀的唇瓣,努力的扯出一點笑來,仰頭望向幻境中的天幕。
黑黢黢的,實在沒什麽可看。
可她莫名就看了很久,久到脖頸開始發酸,久到控制不住的想要眨眼。
等到幾滴碩大的淚珠滑落到唇邊,沈瑜再也忍不住哽咽,将蒼白小臉埋進還滴着血的掌心,失聲痛哭起來。
……
夢裏是濃稠到化不開的黑暗。
倏然。
眼睑一跳,睫羽顫動了兩下。
沈瑜睜開眼。
她神色怔怔的,眼角還泛着潮濕的淚意。下一秒就對上了青年蒼白的俊顏。
謝翕眉眼的神色淡柔,聚睛看着她,詢問道:“阿瑜可是夢見了什麽不好的?”
“嗯”,夢見了你。
沈瑜當然不可能将後面的話說出來,于是敷衍的支吾了句。
她躲閃開他的視線,掀起簾子一角望向外面,裝作不經意地轉移話題:“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謝翕聞言,深深地看了沈瑜一眼,骨節分明的手摸索着向前,探入掌心,同她十指交握,輕聲喟嘆道:“無渺洲。”
……
無渺洲雖說是個洲,但細究起來卻更像一個鎮。
位置在九幽山之北,數百年前有一大批修士來到這裏游歷,發現此地的靈氣竟極為豐沛,磅礴的靈力更是孕育出不少奇珍異寶以及名貴的仙藥,遂紛紛在此紮根。
其中部分修士借着先來的優勢,占地立宗,不斷壯大。
時至今日,名頭最盛的當屬長生門陸家。
而最重要的是。
長生門宗主陸雲歸的嫡女,就是那個被謝翕埋藏在心底多年不可言說的白月光。
——陸霜意。
想到這兒,沈瑜很難不回憶起另外一個人來∶那個在預知夢裏總追随于陸霜意左右,占有欲驚人的少年∶越聽栦。
畢竟這兩個人在旁人眼中,一直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存在。
二人的這段淵源大概要追溯到陸霜意十歲那年∶她跟随師伯出外歷練,恰好碰到孤山上差點被虎妖咬死的越聽栦,心下不忍便将其帶回陸家,此後同吃同住悉心教養,二人漸漸以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