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夭 — 第 5 章 :吾名(五)

作者有話要說: 自我介紹是很重要的東西,像他們這樣只說名字是不行的啊,比如說應聘時沒人會用你的……

今天醒得格外地早,大概是因為昨天那個人的話。一大早起來就覺得餓得不得了,反正也睡不着,就想要做些事分散注意力,于是我把前些天欠的活動都補了回來,結束的時候發現男子已經來了,正站在樹下。

我輕悠悠飄地下去,懸在他面前,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平靜如湖面,深邃幽沉。

我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

摸得到。

松開他坐下,希望心裏能夠平靜下來。手上的觸感卻殘留着,心中情緒起伏。他也跟着坐下,盒子裏是撒了一層白色糖霜的緋色團子,直接遞了過來。我拿了一個,卻沒有吃。現在沒有風,也沒有蟬鳴,周圍異常地靜。

“你不覺得我有什麽奇怪的地方麽?”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廣袖長袍,團子被我捏得有些變形,糖霜化開來黏在手指上。

能看見我的人類,在他們眼中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說實話,我很在意。

過去的日子裏并非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但是往往在我開口之前,他們早就就面色驚恐尖叫着逃開了,屢試屢敗。但我還是想知道。

無論是妖怪,鬼,怪物還是什麽,我都想确認自己的存在。

“不覺得。”他淡淡地回應。然後吃了一個團子,慢慢地咀嚼,咽下,十分從容,沒有一絲在說謊的感覺。

他轉過身來,靠得很近。

氣息似乎都帶了絲絲甜味,眼睛深如潭水,就這麽死死地盯着看,像是要把萬物吸進去一樣,眼中有我不懂的情緒。他忽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手指有些冰涼。

我沒什麽反應,确切來說也根本不知道該給什麽反應,不痛不癢的,反正也沒什麽實質的傷害,就随他捏着。

他拿起一個團子放在我嘴邊,香甜的味道傳到鼻尖極度誘人,軟糯的團子觸着我的下唇,我頭一低一口咬進嘴裏,嚼了幾口咽下,團子還沒落到胃裏,方才捏着下巴的手指就已經松開了,但是,但,是——他居然開始揉我的臉!

這下我完全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這是什麽意思,揉我的臉作甚,當我是兔斯基嗎?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見他一臉正經,不,應該說是一臉冷漠,就像他現在所做的事和他毫無關系似的。當我反應過來自己的臉部肌肉被無數次強行移位到麻木的時候,他說話了,他問我,“想起來了嗎?”冷冰冰地板着臉,卻是溫柔的詢問的語調,更何況手上的力度絲毫不減,這個人真可謂是言行不一的典範!

“啊?想起什麽?”我推開他,解救了自己的臉。

雙手捂着微微發熱的臉,我轉過去看他,發現他正看着遠處的一棟老房子出神,側臉的輪廓很好看,就是神情冷漠了些,剛才的一番蹂躏好像只是我自己一時的幻覺一樣。

我問道,“你不是認錯人了罷?”确切來說,是把我錯認做某個人。

他斜眼看了我一眼,随即眼神又轉了回去。

只是一眼。但這一眼在我看來卻非常複雜,雖然冷淡如舊,其中卻好像還隐約含着一絲失落,更重要的是,我覺着這眼神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就是想不起來這感覺從何而來。

我在這世上也沒多長時間,總總不過二十一個年頭,住所偏遠,我又不喜熱鬧,和人類更是幾乎沒什麽交流,這些年來能看見我的人屈指可數,但我都只是敬而遠之。

我揉着自己的臉陷入沉思。想想這是我唯一的惡習,閑來無事就喜歡揉揉小孩子的臉,大人的臉沒什麽意思所以我是斷斷不願下手的。不過大多數小孩子不過感覺被風多吹了兩下吧,因為其實我自己也沒有實感的,只是單純地覺着好玩而已。沒想到竟有一天被人反揉回來,果然涉世不深容易栽跟頭,今後可得小心提防着。

腦海中忽然閃現了一個小小的可憐的泣顏。

我俯身過去,利落地挑起男子右耳後的碎發,一顆小小的黑痣赫然出現在眼前。我吸了口氣,沒想到真是熟人,還長那麽大了。

“你是之前的那個孩子吧?”我端坐回去,“多少年前來着,我想想……”

“十六年零一個月。”他轉過頭來,推了推眼鏡。

我愧疚地笑了笑,這孩子怎麽記那麽清楚?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我這邊可是時時定期回憶過去的啊,怎麽反應還那麽慢呢。仔細看了看他的臉,還真挺像,不過神色比以前冷漠得多。小時候水汪汪的淚眼多可愛多惹人憐啊,現在戴了眼鏡總覺得不大對,氣質也變了。

“孩子你小時候挺可愛的,沒想到已經長那麽大了,長這麽大了,嗯,也挺帥的。”我口氣十分欣慰,不像我,這麽些年就沒長過,頗感遺憾。

他嘴角似乎抽了抽,壓迫的眼神看向我。

我周身一冷,覺着不對勁,難道說錯話了?

“丹晉。”他頓了頓,一臉嚴肅,接着說道,“丹青的丹,魏晉的晉。我的名字。”

聽他這麽一說,看來我剛才并沒有說錯什麽。緊張的心情放松下來,原來只是要自我介紹啊,這個的确是挺重要的。沒想到我這樣,也有要向人類介紹自己的這一天,真是世事無常難以預料。

我莊重地正坐好,理了理衣襟,用上蓄了好長時間沒用的“力”。

一陣風吹過,明明風不大,卻仍有朵朵雪白的槐花落下,一陣清香花雨。看見他眼中有似一絲笑意。

我的聲音在空中回蕩,空靈的,伴着風的呼嘯。

——“吾名睢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