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房客鄰裏
一
認識之後,丹晉每天都會準時帶各式各樣的糕點來,讓我大飽口福。但不知為什麽,從五天前開始,這個持續了整整一周唯一值得期待的活動終止了,不管我站在樹下還是樹頂張望,都沒能再看到他的身影,不禁為自己的胃感到悲哀。
前天沒來。
昨天沒來。
今天也沒來。
明天呢,大概會來吧?還是不會來呢……這幾日裏我依舊很閑,只是總想着這件事。覺着自己就像流浪的等着投食的動物一樣,這樣一想又不免嘲笑自己一下。我哪裏比得上那些孩子呢。
我坐在樹上哼着小曲兒,雀兒在樹梢上搖頭晃腦,過一會兒又盤旋在我周圍盤旋,樂此不疲。我的生活恢複如前。
當一陣刺骨的寒風吹起長發,擋住了視線時,我發現自己陷入了夢魇。
這風不是七月間該有的,這景色也是未知的處所。雕梁畫棟之間銀色的懸線如盤絲紛雜,系着許多暗紅的布條,雪地潔白無瑕,鳥獸足跡一絲也無。擡頭看了看,灰白色的天帶着冬日特有的空曠凜冽,一片死寂。一個地方忽然有東西動了一下。
透過紅色布條的縫隙,不遠處能看見一個烏木亭,其中一抹純白分外顯眼,竟然又動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鑽過那些線,稍稍靠近了些。這是一個斷斷續續的舞蹈。
轉身,甩袖,靜立,仿佛天地間再無他物,原本只是平常至極的動作,此情此景下竟變得神聖起來。而動作之間卻總是隔了那麽些時候,那短暫的不連續的時間,總覺得教我一顆心生生懸着,眼睛也不敢眨。也不知看了多久,白衣黑發的女人終于定格,背影高挑,像一株纖細的植物,似乎要随風而動。
我輕輕地走近,她裙邊銀色的繁複花紋漸漸清晰起來。一柄長劍突然刺穿了她的胸口,鮮紅的血液噴濺而出,她雪白的衣衫,染上了令人眩暈的色彩。那麽迅速,我都沒來得及上前打聲招呼。帶血的長劍正指向我的方向,閃耀着寒冷銀色的利刃。
忽然感到胸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拽着衣領跪坐在地。
稍稍擡頭,卻看見她轉過頭來俯視着,眼裏是滿滿的悲憫。她的手緊握着劍柄,又一用力将劍柄瞬間抵至胸口,臉上兩行清淚,卻不帶一絲痛苦,有的只是無盡的憐憫和哀傷。寒風吹拂,她的白衣随風而動,獵獵作響,她卻始終保持着回頭看我的姿勢,分毫不動
——她的那張臉……和我一模一樣。
我睜開眼,從夢中驚醒。撫着自己的胸口,稍稍體會到心有餘悸是種什麽感覺。
懸在樹上感覺有些暈,我便在樹下靠着小憩。不遠處傳來陣陣令我煩躁的施工聲,原先聽得并不是那麽清楚,但随着施工一天天的進行,噪音越來越近,這裏也變得不是那麽宜居了呢。不過一旦我離開,這棵樹就不行了吧。雖然早就該融入泥土的。
剛才的夢魇實在令人不愉快,但往往越是這樣想就越是記得清楚,眼前總是浮現那女人悲憫的眼神,本想索性再睡一覺整理一下回憶也做不到。
“已經中午了。”清冷的聲音。
我睜開眼,看見一雙皮鞋,視線慢慢上移,剪裁得體的西裝襯出來人修長的身型。
“嗯。”我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沒有保溫盒。好餓,偏偏在這精神備受摧殘的時候。
“這裏的拆遷在一周內就會完成,這棵樹會被移除。”
“哦。”看來只能搬家了,住了那麽些年怪可惜的。
“我家也有棵槐樹。”
“嗯?然後?”
他伸出了右手,手指修長潔白,骨骼分明,袖口露出的手腕隐約能看見細細的青色血管,“你可以來住。”
我盯着那只手,目不轉睛。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不用流落到街上的行道樹上住就很好,更何況現在這種優越的條件,其實想都不用想。
我握住他的手,“謝謝收留。”
他稍稍一用力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現在就走吧。”
何等強大的執行力和行動力!
我們的對話沒有超過三分鐘,我持續二十一年的生活就已經悄然結束。一路上我都只是靜靜地坐在副駕上回想着剛才的夢,偶爾看看路上的風景。其實如果認識路靠我自己飛着去可能還快些,也就不用坐在這種“再幹淨也會帶有奇怪的異味”的東西裏。似乎是開到了比較偏遠的地方,路上的行人和建築越來越少,繞來繞去地讓我覺得有些惡心。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也是會暈車的。
我從窗外探了半個身子進去,丹晉坐在沙發上翹着腿,似乎正在調臺。
“進來。”溜/達論、壇
這麽快就暴露了啊,那前幾次應該也發現了吧。住到丹晉家的槐樹上已經兩天了,每天也就和以前一樣過,沒什麽差別。只是總有那麽點不習慣,比如說忽然有了寄人籬下的感覺之類的。除此之外也還多了個新鮮事,在丹晉看電視的時候我會偷偷躲在窗外看,但現在一想到他只是忍着沒揭穿我,就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直接從窗子進去好像不大禮貌,還是繞下路好了。從正門進去後,我站在沙發後看着電視。
電視裏正放着古裝劇,一個穿着怪異的公主正嬌嗔地對一個大概是武将的男人說,“吾是淵朝的PRINCESS你以為你是誰?”“吾才不信你說的這些謊言,吾的爸爸媽媽是不會死的!”“吾來之前已經吃過炸雞漢堡了,這些飯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三句話連環攻擊讓武将啞口無言,嘤嘤的坐在地上痛哭起來,“公主你這是得的什麽病啊……”
我掃了一眼屏幕右下角,劇名叫《穿越古代之只會用第一人稱》,這個我知道,這不就是之前那些小姑娘總夢到的古裝劇麽,現在的電視劇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幾年前好像都還挺正常的。
但更奇怪的是,丹晉居然會看這樣的電視,我記得前兩天他一直只看新聞來着,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麽一想,我才發現他一直盯着地毯,根本沒在看電視。萬幸萬幸。
“要看電視怎麽不直接進來?”他忽然轉頭問我,在我痛心疾首地想着“拯救青年刻不容緩”的時候。
“呃……這樣、這樣比較神秘。”說完真想扇自己一耳光,果然不該分神腦內吐槽的。
“哦?”
“偷看什麽的不是很有神秘感嗎……”連環扇!說的什麽鬼話……這就是人們所謂的“說了一個謊就必須得說無數個謊來圓”麽,人類真是智慧的集合體。
他挑了挑眉,“真是、特殊的……興趣愛好呢。”
欲哭無淚,這是我的墓志銘。
絕對被當成變态了。
雖然我本來就不正常。
他把遙控器塞到我手裏,結束了這個讓我痛苦不已的話題,“想看什麽自己調吧。”說完起身走上二樓,“家裏的東西你可以随便用,不懂的地方再來問我。”不等我回答,就已經聽到了關門的聲音。真是有效率的人啊。
遙控器拿到手後我反而對電視失了興趣。丹晉的家是一棟西式別墅,周圍有很多樹(因為在山上),庭院裏有一株國槐兩株刺槐,種了很多植物,空氣清新風景宜人,對人類而言應該是個十分舒适的家。在一樓走了一圈,客廳廚房衛生間全都幹幹淨淨,完全看不出是個獨身男子的家,這孩子難道有潔癖?我走上二樓,站在他進的那個房間前,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原來是書房,簡直像個小型圖書館。丹晉靠着書架,轉身把手中的書放回原位,抽出了另外一本遞給我,“有什麽事?”
我走上前順手接過來,“你家裏有沒有什麽不幹淨的地方?”
“嗯?”
“我的意思是,需要打掃的地方。”
“然後?”
“房租。總不能白白住在別人家,我打算用打掃衛生來抵消房租。”
“這就不用了。家裏的衛生一向是我親自來,再說我也不缺你的房租錢。”這房子只有他一個人住,可并不算小,居然全都自己打掃,真是出乎意料!我只是住在樹上又不耗口糧,但還是覺得白占了別人的地盤啊。可是主人又不同意我又能有什麽辦法。翻了翻他遞給我的書,是一本制作糕點的料理書。
我随手翻開一頁指着,“那麽做這個來吃吧!等價地,我打掃衛生來換。”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這個可以。”
雖然我不覺得這個和之前說的有什麽區別,但只要同意了就好。
食物和隐性房租的捆綁付費計劃達成。
二
涼風習習,這樣的夜總是伴随着蟲鳴。我正在做夢,整理回憶,這是少有的我頗覺得享受的事。但是全身突然像散架了一樣疼起來。
啊,原來是從樹上摔下來了。
後背緊貼着地面,和睡在樹上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以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情況,身體與地面的碰撞實在是不怎麽舒服,難道是認床?看來下次得好好注意。但我也懶得再回到樹上去了,就這麽平躺着,接着睡下去。
夢裏的我走在一條小路上,周圍的建築都不是當今式樣,接着就來到了那個烏木亭。我反應過來,這是第一個異常的夢和第二個夢的連接。再看到那個和我有着相同相貌的女人,心中少了恐懼,卻多了種模糊不明的感覺。我雖然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麽東西,但至少能确定一點,我不是人類。而夢中這個人是否與我相關,事實上我并不在乎,我是否有着更深的過去,這樣的事我也沒興趣去探究。我不喜歡耗費精力去做沒有收獲的事,所以現在就靜觀其變罷,這樣的東西一定還會有後續。與其做些無意義的猜測,我更相信條理清晰的事實。
本來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但看到女人刺入長劍那一霎我還是忽然感到了極端的痛苦,接着從夢中驚醒。
我睜大雙眼,劇烈地喘着氣,努力使渙散的瞳孔集中起來。
身邊多了一個人,丹晉蹲在一旁,看着我。
看到他,有一瞬的驚訝,轉而變成了別的感覺。
我吃力地将手撫上心口,按着的話好受多了。但僅僅是這樣的動作,幾乎耗盡了我的餘力。刺痛的感覺還有殘留,太過真實的感覺,反而讓我覺得這與我無關,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今天星星真多啊。
夜空中繁星閃爍,這樣美的景色真是難得,只有看過的人才能知曉。
多麽好的夜色,換做往常我一定會到樹頂去小酌一杯的,真是可惜。要是沒那麽難受就更好了,現在感覺完全動不了啊。在醒來的一瞬,我清楚地感受到身體裏大部分儲存的“力”都散了出去,甚至連開口嘆一聲氣也做不到。我能做的也就是轉動眼珠,欣賞欣賞夜色了。
丹晉皺着眉,雙唇緊抿,似乎是在按捺着什麽情緒。雖然從剛才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可我能感覺到他的情緒和我是一樣的,痛苦卻無法訴說。
我看向他的眼睛,現在的他沒戴眼鏡,眼中多了幾分銳氣。他俯看着,發絲微垂,散發出和夜空一樣遙遠而神秘的氣息,而我同時仰視着二者。習慣了別人看不見我,我看人一般都會死死盯着,觀察很久才會轉移對象。等我反應過來,我才意識到我剛才和他對視了一段絕對不算短的時間,于是有些尴尬地稍稍錯開了視線。
“好些了?”他淡淡的語氣裏意外地有一絲焦急。
休息了一段時間,我也恢複了一點,但還是感覺動不了,只能以及其細微的角度搖着頭,但願他能看到。
“剛才我聽到外面有響動,所以出來看看。”
剛才?哦,是我摔下來的時候……感覺臉微微發熱,這個理由我可不想說。沒想到竟然會弄出那麽大動靜……但這麽說,他從我第二次入夢時就在這了?守了那麽長時間?
“我帶你進去休息。”見我沒反應他接着說道。
他伸出手來,卻驀地僵硬了幾秒,碰到我的時候,不知怎麽地覺得渾身的力氣忽然沒了,接着就沒了意識。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我躺在床上,看樣子這裏應該是丹晉的卧室,聽說他家裏沒有客房。房間很整潔,一張床和嵌牆式的衣櫃,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東西。我翻身下床,順手疊了被子,然後下樓到沙發上繼續躺着。
回想起來,我們對對方的事完全沒有了解,但是就這麽不明不白地住在了同一片土地上。我的話倒是無所謂,容身之處到處都可以有,只是想要一個比較習慣的樹種而已,有了現成的機會自然沒有拒絕的必要。但是丹晉他是為什麽呢?
我不過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的東西罷了。
為什麽他要這樣,簡直,像是把我當成人類對待一樣。
我到底是什麽呢?
外貌,五感,呼吸,心跳,甚至是血肉……雖然并非完全相同,但總有着同樣的性質,這些東西看起來都和人類一樣不是麽?但是我偏偏沒有那樣的本質,那麽長久的對人類的學習,最初目的僅僅是為了能更好地在這個人類的世界裏生存,可現在看來,就好像我想要……把自己變成一個人……一樣。
事實證明,在生病的時候總是容易胡思亂想,以至于丹晉回來了我也沒能及時發現。
“怎麽在這?”
“占用你的床不太好,所以下來了。”
他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等下我會把儲藏室收拾一下,從今天開始你住那。我去煮點粥。”
“為什麽?丹晉你很清楚的吧,知道我不是人類。既然如此,我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恢複,繼續讓我住在樹上就好了,并不用這麽大費周章。我不知道你是為什麽,但對于普通的人類而言,我根本是不存在的……根本沒有這樣照顧我的必要。”我越說越激動。
有生之來的第一次,我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麽說話的一天,而且還是對着這麽照顧自己的人。
他看着我,最後選擇了淡淡地開口:
“所以我不是普通的人類。”僅此一句,話畢,丹晉起身走向廚房。
我看着他的背影,沒有思考回句的時間,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呢?
算了,今天的我一定更不正常了,問個不停,簡直就像“十萬個為什麽”一樣。還是等完全恢複了再想吧,所有疑惑的事,所有好奇的事。雖然在別人那裏已經看到過許多,但畢竟和真實接觸不同,我在心裏和自己妥協道,感受一下人類的生活也不是什麽壞事。
他盛了小半碗白粥,還親自端來給我,“吃吧。”
白色的瓷碗捧在手心,暖暖的溫度從手掌向全身蔓延,感覺好奇妙。拿起勺吃了一口,米軟糯清香,白白淨淨的,總覺得看着就很高興,“甜的……”
“加了點白糖。不喜歡吃?”他的聲音有些緊張。
“不是,只是我聽說很多人煮白粥都吃鹹的,放青菜、香菇、皮蛋之類的……”
“我不喜歡放那些。白粥只能加糖,要麽就什麽都不放。”他打開電視,把遙控器放到我旁邊,然後回到廚房餐桌那去吃飯,“至少在我家只能是這樣。”
我一口接一口把碗裏的粥吃了個精光,在心裏笑着,怎麽忽然像個小孩子一樣了。不過我也很喜歡這樣的食物,單純的,沒有多餘的東西。厚了臉皮向他伸出手,勺與碗碰出輕微的響聲,“再來一碗。”
他無奈地放下剛拿起的筷子,過來接了碗又到廚房重新盛了滿滿一碗來給我,“等下我會叫人來布置你的房間,你想要什麽樣的家具?”
“家具?”
“比如床、衣櫃、書桌、梳妝臺……一類的。”他推了推眼鏡,我覺得那個停頓,是因為他再也想不出別的東西來了。
“感覺好麻煩。和你的卧室一樣好了,簡單的。”
“真的不用梳妝臺嗎?”他猶豫地看着我過腰的長發,特意把女性必備的物件提了出來。
我笑着,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我自己笑聲裏的得意,“我頭發很方便的,從來都不會亂。”事實上這麽多年我就沒梳過它,披頭散發二十一年。當然不僅是頭發,人類認為必需的東西對我而言其實都是沒有必要的,洗澡當然不可能,就連我身上的這套衣服也是,依然和最初的那天一樣潔白幹淨,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力量造成我身上的這種不變的屬性,食物就算吃下去,不過一刻鐘就會化為空氣重新回歸自然,所以并不是我力量的來源。
如果可以,我想弄清楚原因。
三
每天早上八點,丹晉會準時出門,然後中午十二點半會準時到家,下午三點出門,下午五點半到家。真是個時間觀念超強的人。這麽算來,他每天上班的時間并不多,而且也不是标準的上班族的作息時間。還有他那輛車,看着也比電視廣告上那些好,山上的西式別墅……總覺得好神秘。
上次之後,我也問過一些事,但是關于他的工作,他總是絕口不提。每次回絕都很幹脆,我倒是覺得挺高興的,不願意就拒絕挺好的,至少說明他是個不會撒謊的好孩子。我向丹晉學會了如何淘米煮飯,所以現在每天都由我先煮飯,然後捧着一碗白米飯坐在餐桌前,等他回來炒菜。對于我,其實白米飯就夠了。白米飯就很好,冒着熱氣,小半碗捧在手裏很暖和,一顆顆米白白的很漂亮,細細地嚼了還會有淡淡的甜味,每一口都回味無窮,每次吃完都會産生巨大的滿足感,多麽美妙的食物!
但是丹晉不允許我提前吃飯,他說吃飯必須人到齊了才能吃,菜也得由他來做。
于是我現在的狀态就是捧着飯坐着,盯着大門望眼欲穿。我甚至覺得我的眼神可以把門燒出兩個洞來。對于一個對食物有着巨大渴望的生物而言,沒飯可吃和有飯不能吃都是一等一的煎熬……
怎麽還沒回來?雖然我知道才十二點鐘。
怎麽還沒回來?雖然我知道才十二點十五分。
怎麽還沒……門忽然被推開了!丹晉你簡直就是個精準的報時器。
“你回來了快吃飯吧。”我迫不及待地說,幾乎咬到舌頭。
“慌什麽,菜還沒炒。”
“直接吃飯吧沒有菜也可以的。”
“不行。”
他脫下外衣扔到沙發上,邊走邊挽起襯衫,終于正眼看了我一眼,“想吃什麽?”
“飯。”
“算了,我自己決定。”他打開冰箱,迅速挑挑揀揀,“今天中午吃清炒西蘭花……”
“好!”
“和培根金針菇……”
“好!!”
“和紫菜湯……”
“好!!!”
“不要總是打斷我說話!”
“……好。”
我始終注視着丹晉,看着他切菜炒菜裝盤,時間大概被他縮到最短限度了。每件事都做得游刃有餘,一步步都準确迅速,臉上的表情總是很平靜,換做是我大概會弄得手忙腳亂的吧,不禁笑出聲來。他伸筷夾菜,拿筷子的姿勢也很好看。聽到我的笑聲看了我一眼,卻沒有說話。戴上眼鏡的丹晉,就像把自己的鋒利給隐藏起來了一樣,忽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窗外桃樹上停了一只畫眉,正發出婉轉悅耳的聲音,外面細細的風聲我似乎也能清楚地聽見。我和丹晉兩人總是這麽靜靜的,不怎麽說話,但是很自然,很随意,也知曉對方的存在。
我大概再也不會遇上像丹晉一樣看得見我的人了罷。
現在這樣就很好,希望他不要覺得麻煩才好。
我把碗裏的飯吃得幹幹淨淨,菜也沒少吃,還喝了半碗湯,但稍顯反常地比丹晉先吃完,洗了碗立刻上樓進了書房。幾乎是躲了進去。剛才的我有些不對勁,我捧着書,有些後悔剛才那些一氣呵成卻更加奇怪的動作。把椅子挪了挪,後仰時頭正好能靠着書架,我伸直了腿,找了本料理雜志蓋住臉,打算就這麽睡個午覺。雜志剛剛在我的臉和陽光之間起到阻隔作用,突然門打開了,吓得我差點沒從椅子上滑下去。
“你打算在這睡?”丹晉靠着門問道,眼鏡有些反光。
“嗯?嗯。但是還沒實施。不對、我放棄了,我不睡了……”看着他越來越近,我忽然覺得很緊張,“我、我馬上回房間去。”書往桌上一扔我就想溜。
丹晉卻拉過另一張椅子橫在我面前,坐了下來,徹底地阻擋了我的去路,一只手還搭在椅背上撐着頭,露出好看的手腕輪廓。
“說吧。你有什麽話?”
“啊?”
“你有事要說沒錯吧。”明明應該是問句,他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就像認定了我一定有話要說一樣。
“沒有。”真是力不從心的回答。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就這麽看着我。好幾次我都想抓起剛才那本雜志往臉上一蓋,然後說聲“失禮了”就迅速退下,但是,剛才太用力,雜志離我太遠了……不對啊,為什麽要這麽盯着我,就因為我否認了?總之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反正是我先妥協了。其實後來想起來,我完全還有別的方法脫身,比如說不用那本雜志,重新抽出一本也可以,比如直接從窗子跳出去,反正也不會摔死,又比如隐個身直接從他旁邊走過去……這麽多的方法,當時卻一個都沒想到。
我緩慢地開口說:“好吧,其實有……前段時間,我做了兩個很奇怪的夢……”
看了他一眼,确認他确實在聽,我又接着說:“就是那天晚上,我從樹上摔下來的那次……”說到一半我就想找個地縫鑽下去,我相信如果有的話,我是真的能做到的,明明不想說出來的……接着我就看見丹晉的嘴角勾起了淺淺地弧度。好吧,笑就笑吧,反正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次,我應該算是做了噩夢。嗯……也有可能是看到別人的夢境或者記憶什麽的。”對了,之前怎麽沒想到這一點,或許我是無意識地潛入了別人的夢境,窺視的是別人的記憶,和我沒什麽關系。
“具體的夢的內容呢?”
“就是我走在一條路上,路兩旁的房子和現在都不一樣,可能是古代的,也說不定是影視基地?反正最後我到了一個地方,看到一個和我長得很像……可以說一模一樣的女人,她用一柄長劍自殺了,貫穿了心髒……同時我心口也會很痛,然後,我就痛醒了。”我盡量簡短地說明了我最在意的兩點。“我想弄清楚為什麽這個夢會讓我受到影響。”
丹晉聽我說完卻沉默了,視線飄向窗外。
過了好一會他才看向我,“建築風格知道嗎?”我搖了搖頭,“服飾風格呢?”我繼續搖頭。
他指着書架,“那邊書架第五層有關于中國古代建築的書籍……那邊的第三層有古代服飾相關的書籍,還有長劍的形狀、花紋,夢裏的每個細節都考慮到,包括你沒有詳細說明的那些,這個書房裏的書應該夠你考證了。如果你能夠準确地畫出來,有時間的時候,我也可以幫你。”
畫畫啊,我還沒試過這些事呢……他看着我困惑的樣子,補充道:“或者詳細地記錄下來也可以,有助于分析。”
我點點頭,“我會努力的,畢竟是我自己的事。”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書房裏看書,尋找和夢境裏相似的東西,一一記錄然後篩選。不知道為什麽,丹晉這天下午沒去上班,也一起在書房看了一下午的書,雖然他并沒有在幫我。我和他一個在書架的正面,一個在背面,我覺得這樣悠閑的感覺挺好的,時間過得很快。
當我問他為什麽沒去工作的時候他似乎輕輕地笑了一聲,“因為遇到了點麻煩。”
能讓他困擾的,究竟是什麽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