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夭 — 第 16 章 :情為何物(一)

其實,在昨晚無意窺夢之前,我還回憶起了其他的事,這應該才是最初的夢。而夢裏的那個人,在我短短十九載的那一世,也算是至關重要的一個角色。

綸祁,或者我現在應該叫他——末釋。

我自幼不與世人往來,除了家中的親人,大多睢家族人都未必知道有我這麽一個幺女的存在,更別說外人。姐姐們十三歲出嫁,而我年至十八才被父親安排給了綸家的三子,兩人同齡,均是婚嫁得晚的。

綸睢兩家,都是朝中顯貴,如此正式聯姻,聘嫁之奢靡自不用說。婚儀有六禮,分別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親迎之前,我與他從未謀面,也不知綸家是否知道我們的真正目的。有趣的是,在得知他的生辰後,我自己曾蔔過一卦,是為大兇。而問名時,他們所給出的回應卻是吉順,想來蔔卦之人不至如此無能,定是他們将計就計。明知不吉,還是只能接受,倒也十分辛苦。

婚後一年,綸祁與我甚至并無半點接觸,談話也總是點到為止,雖住在同一屋檐下,卻是兩不相幹形同陌路。我自認他早已起疑,這般冷漠我也從來習慣,無甚所謂,倒也落得清閑。只望在事成之前,不要被他尋了什麽理由絕婚就好。

可一年後的那一天,他卻主動來找我說話。

“你的确如睢伯父所說,木頭一般,沒有感情。”語氣桀骜,一聲一調都充滿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自信,好像他天生就是這世界的強者,擁有常人所沒有的東西。

過去的我冷漠淡然,一直以來,對什麽都無所謂。

但那一次卻反常地開了口,“你又好到哪兒去?”他那種居高臨下,嘲諷衆人的态度,讓我心裏燃起了一簇争鬥的火苗。原本波瀾不驚的我從此改變,事後我後悔過,如果不是這一時鬼迷心竅,或許後來的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不說話,卻一直看着我,眼神毫不相讓。我依然平靜,而他眼中卻燃起了怒意。

正當我以為他快要認輸時,他卻摟過站在一旁的侍女,狠狠地親了下去,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充滿挑釁。松開手時,侍女身子一軟,直接跪倒在地,滿面羞紅,不複平靜。約是我二人劍拔弩張,竟也無人敢來扶她。

我不清楚他的意圖,但也知若要鬥,氣勢上就不能輸,便冷眼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可你擁有的能力,我也有,甚至遠遠強于你。我們綸家并不圖你那一丁點力量,你們的目的,我很清楚。”

我有些驚訝,但還是回道,“那又怎樣?”

“你不久以後将死于非命,可你卻像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沒有人會記得你。我能像這樣随心所欲,你敢嗎?”他湊到我面前,甚至能感受到溫熱的鼻息,聲音也變得帶了些蠱惑。

沒有人會記得我……甚至我唯一的親人也是。

不能随心所欲,一輩子,到死都活在別人的控制之下。可也不是,所有的決定都是我自己做出的,無論由誰來勸說,最後決定是與否的都是我。

既并非他口中所謂不能随心所欲,那又有何不敢?

我當即拉過另一個侍女,照着他剛才所做的樣子親了下去。

三秒之後,我起身,拂袖離去。

他驀地暴怒,身後響起物件落地的聲音,我也不再理會。只是至此之後,直到我身沒,府裏的侍女見我二人,必定面帶羞容,恭敬避開。

現在想想,我不清楚究竟情為何物,應是當初尚不知事,未等情窦初開,就早早失了性命的緣故。

第一次同他見面的時候我就隐約記起了什麽,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遲遲沒有想起相關事件的全貌,直到昨晚,幸好有這個夢,不然下次我再想起有這麽一茬事,也不知道該是哪年了。從之前他對我的态度來看,恐怕他擁有那一世的記憶,不然哪有那樣對待才見過兩面的人的。不過憑他擁有的能力,這倒也不奇怪。

既然想起來了,不去算一算這個帳,未免有些不懂禮數。

昨晚我睡過去之後便什麽也不知,早上離開的時候我提出想去看一看夏婵,才知道她幸運的沒有任何內傷,被準了一周的假,已經回家休養了,也不便再去打擾。丹晉把我送到家時我順便問了下檢查的結果,他說我也沒什麽問題,只要好好休息就能恢複,最好不要再和人有接觸,在家靜養一段時間。

我點頭應下,目送他離開後,回到家裏拿起座機開始撥號,我需要知道末釋的所在。

仕容起初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

“不要告訴丹晉,”對于這個要求,他卻支支吾吾不肯答應,“我本來應該是在家靜養的,現在只是出去一下。但如果他知道了,責任就都在你。”我随口說道,其實這根本成立不了任何因果關系。

沿着路走下山花不了多長時間,倒是站在路邊招出租車,在風裏站得腿都有些僵。終于有一輛車經過,卻獅子大開口,居然坐地起價,我雖然活了那麽些年,可惜卻沒能學會砍價的功夫,萬幸,從家裏拿的錢恰好夠。

一路暈車,我才體會到丹晉的開車的好。一到目的地,我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車,呼吸新鮮空氣。身後響起剎車聲,我回頭一看,末釋左摟右抱正朝這邊走來。

真是巧,我本來還擔心來了沒人。哪想這人生物鐘混亂,人家開始工作,他開始休息。

“是你?”他拖長了聲音,似有醉意。身旁的兩個蜂腰紅唇,美豔非常的女人古怪地盯着我看。

“是我。”我任他打量。

他招手,風馳電掣地把兩個女人都推進剛掉好頭的出租車裏,重重地關上車門。車飛馳而去,他回頭問道:

“有什麽事?”

“想找你算賬,新帳舊賬一并算。”

“新帳……哦,你難道是指,我送那只雀妖那東西的事?”

“算是其中之一。”

“不過我這次又沒有針對你,我對付的是丹晉,關你什麽事?”

“……”并不是完全無關,但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啞口無言。然而,想起我來這的目的,又接着說,“那就算一算你當初殺我的事吧。”聲音平靜,完全不像這句話該配的語氣。但也沒辦法,義憤填膺地喊出這樣的臺詞的,不是人就是鬼,可我現在這樣,誰有能說我到底是生還是死。

他先是一驚,接着嗤笑道,“你終于想起來了?”

我不說話,他便接着說,“哼,也是,我都想起來了,像你這樣的……居然還會忘,真是匪夷所思,之前我都懷疑是你裝出來的了。既然來了,不如進去坐着說,我可不願意和你在這外面吹冷風。”說着便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和丹晉的家不同,他的家裏有許多擺設,有種古色古香的韻味。不過,他沏上來的,卻是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

“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無論是相貌、聲音還是性格,都和我記憶中的有輕微的區別,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本來就對他沒有多深的了解。

“當然,輪回那麽多次了,任誰都會變的。”

“是嗎?”

“也只有你……可我記得,你早已不是人類了吧,為什麽現在又……”

“是丹晉幫的忙。”

“哦?”他往杯裏加了一塊糖,緩慢地攪動着,“沒想到,他已經有這等能力了。”

他好像在回憶什麽事,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而我也總是被這種平和的氣氛誘導,忘記了自己本來要問的事。

“你覺得你自己很了解他?”

我搖搖頭,“還好。”但至少也不會覺得陌生。

“曾今有人對我說,我的能力是上天的恩賜,我應該好好珍惜。一直以來,我的确認為自己天賦異禀,可說我不珍惜自己能力的,還是第一次聽到,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我說話。”

他故意頓了頓,“而這個人就是丹晉。”

“我們共同的老師說過,我入這行靠的是天賦,而他,靠的是自己,

但并不是那種傻子一樣、相信只要有努力就能戰勝一切、甚至戰勝天賦卓絕的人,他沒有那麽天真;

他不一樣。他是有目的地、一世世地累積……你知道嗎?他的力量來源既不是天分,也不是血緣,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一樣,都是平凡人,而他居然是靠一世又一世的學習、累積,得到了那麽強大的力量……”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也不清楚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以及他所說的話的真實性,現在我只能當他酒還沒醒。什麽叫做一世世的累積?一個人難道還能記得上輩子的事不成?

我知道異力的來源一般就是他說的那幾種,而我正是通過血緣繼承了母親的靈力的那種,當然也有人機緣巧合得到力量,可是力量這種東西又非實體,更怎麽可能脫開輪回、積累聚集?

他不說話了,只是專注地看着我,接着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明白了……”

“什麽?”

他卻搖頭,過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和我在一起。”

突然得我簡直快把剛咽下的咖啡給吐出來。

“你在說什麽?!”

“我在示愛。”依舊是嚴肅的臉,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感情為何物?愛又為何物?我一向認定自己早已不是人類,卻仍想弄明白這些飽含着人類情感的詞語。

“那我問你,什麽是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