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娥皇傳 — 第 7 章 回憶因果

軒轅族宮。

日出東方,嬌羞的掀開了蓋頭,如含苞花蕾,慢慢綻放于大凰殿上空。

接到巫族來的信,璃凰的目光久久的盯着帛上的文字,那是師父的筆跡……

回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在心上,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又一股腦湧上心頭。

那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五氏神鳥齊和蒼穹,鳳鳥在左,金光奕奕,伯趙在右,羽白似雪,青鳥居高,碧如嫩葉,玄鳥伏地,紫波粼粼,中央是神鳥之首丹鳥,通體赤焰,好不威武。

五氏神鳥齊現,寓意着天降神女,九族萬衆皆信,神女乃神胎降世,是下凡歷劫的仙人,可佑九族,可改天命,是九族的貴女。

不過幾刻鐘的功夫,便聽說王嫂誕下一名王女。

九族只有神農王室得女,那這神農小王女,必然是神女無疑了。

果然,兩炷香的功夫後,神農族豐農殿突然熱鬧非凡,一衆宮娥往返穿梭,各階仆役忙碌非常,大概三四刻鐘的功夫,大抵都打點妥當,人們急行的腳步才緩了一緩。

桌案中一應齊全的祭祀法器,宮牆門牙上赤紅嶄新的曼帳羅绮,一衆宮娥滿頭的簪花帶穗,仆役喜出望外的談論着今早賞下的銀貝。

如此場面,自是籌備小神女的降生禮。

璃凰知道,此刻,她必須要去見一見師父了。

一入寶源山,便看見巫彭長老正與巫鹹說話。

“竟是神農……”,巫鹹皺緊了雙眉。

“神女降世,本是九州大地的福祉,只是先師華瑤神女的占蔔之語,還有二十年前神農、軒轅二族的帝尊盟約……”,巫彭的神色也凝重萬分:“竟避無可避了嗎?”

“已派發了十巫令,”巫鹹長老說:“想來此刻,就要有消息遞回了。”

話音剛落,便有伶鴿将神農王室之信傳回,巫鹹看了信,忽而眉頭一緊。

“果真是神農族?”二長老巫彭不安的問道。

沉思了不到片刻,巫鹹複才緩緩開口:“神農姜王妃喜得一女,明日神農王請我等前去主持降生禮……。”

巫彭道:“如今天下已有璃凰這一位神女,出自神農一族,因為身份貴重,神農先王炎帝親賜姓氏女娲,女娲氏乃取自天神女娲娘娘的名頭,天神女娲曾煉石補天,捏土造人,是天地之母,是以,給璃凰賜姓女娲氏,乃是對其神女身份的大尊了,因此神農族也盡得人心,只是後來……”。

“只是後來二族大戰,軒轅勝,所以如今的帝尊之位是軒轅玄帝,這神女,生在軒轅一族才好。”

巫彭的臉色有幾分紫青:“神農王得了神女,定然加緊練兵,他本就有問鼎帝尊之心,只是苦于民心不向,如今神女降世,九族人心定然歸向神農,神農王奪尊之心恐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兩族開戰,免不了又要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了,”巫鹹很是不安。

巫彭不再說話,只是眉頭鎖的更緊,聲聲嘆息着離開了觀天閣。

夜已深,五氏神鳥已然散去,寶源山的生靈萬物都紛紛探頭出洞,叽叽咋咋的熱鬧起來,神鳥飛天,萬靈退讓乃是規矩。

夜色黑的吓人,竟無半點星光,亦無一絲聲響,巫鹹久久立于觀天閣中,一襲黑袍于夜色中漸漸隐去,默然襯得身形憔悴。

只見他兩手背于身後,指尖微微顫抖,眉宇間擰起一股股繩段,繩段是那樣硬邦邦的質地,只怕是剪不斷,理還亂。

璃凰一步一步走了上去,默然擡眼,才發現巫鹹回過頭來,眉間的疙瘩突然就消失的不見蹤跡。

“師父”,聲音柔而韌,一如曾反複流轉的琴音。

巫鹹聲有嗚咽:“璃凰,你怎麽來了。”

“你在等我,何苦來問”,璃凰嘴角含了苦笑。

夜黑如漆,只璃凰手掌一盞瑩燈,微弱的光努力散發着巨大的能量,微光殘影中,那清麗的容顏清晰可見。

兩彎細絲雲眉對稱相呼,一雙含露美目流轉,肌骨瑩潤,兩魇緋紅,時而眉蹙唇抿似萬般憂愁,時而目光清冷英氣無雙。

果真是“璃珠一滴波光淚,鳳兮凰兮羞展顏。”

壓制住心口巨大的起伏,巫鹹的手突然縮緊,強制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擡頭對上那一雙深邃婉轉的美目,一時之間就慌了心神。

她将一切看在眼裏,萬般滋味澆注心頭:“師父,你果然不是鐵石銅心。”

巫鹹緩緩開口:“神農得貴女,璃凰,恭喜女娲氏後繼有人”。

“不過一苦命之人,一出生便冠以神女謬名,入族女娲氏,背負家國之恨,随時為了天下衆生而殉,何喜”,她的語氣清冷。

“璃凰……。”

“說這些何益”,璃凰收回思緒:“師父,我知道,此刻你定然在為天下衆生哀泣,神農又降生神女,王兄奪帝尊之心恐是忍不下去了。”

巫鹹眉峰一緊:“屆時難免塗炭生靈,血洗九州,千家妻散,萬家子離,除非……。”

“除非有王女入族軒轅氏,兩族交親,方可止一時之戰,”璃凰的面上不見一絲波瀾。

“神農王豈容,哪裏肯舍了這天賜的福祉,何況父女天倫”,巫鹹神色不安。

“我那侄女兒才剛降世,王兄有二子,獨一個女兒,合族奉為明珠一般,哪裏肯舍了,讓她去認別的雙親去”,璃凰苦笑依依。

“你是說?”

“當然說我自己,”璃凰笑中帶着深深的苦味:“兩姓之好,自是世人樂得稱道的,璃凰及笄已三載,王兄怎可耽誤了我去。”

巫鹹的臉色波瀾壯闊起來,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臉色都交織一番,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嫁……嫁人?”

璃凰緊緊盯着巫鹹的臉龐,“不能嫁給所愛,嫁給使命也是好的,昔日師父不是告誡璃凰,要以天下衆生為己任。”

“神農王不會讓你嫁去軒轅族的”,巫鹹的語氣有些急促起來。

“我既然決定和親,必然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但是這件事,還是要麻煩師父的,”璃凰語氣有些急。

“我如何幫的了你?”巫鹹眼神凄哀無比。

況且我又如何,願意讓你出嫁旁人。

巫鹹的心,仿佛千萬只蚜蟲在啃食。

“若是天意如此,想來王兄,也不敢逆天而為”,璃凰在巫鹹耳邊将自己的計劃悄然告知,驚得巫鹹身子一震。

“師父,我們只有降生禮這個機會。”

“這,如何使得……”,巫鹹眉頭一緊。

“這是唯一保全她,也保全萬民的方法,師父放心,王妃嫂子那邊,我自有道理。”

說罷,璃凰的眼角一絲清淚滑落,摔在地上,脆聲驚心:“于我而言,及笄前在師父跟前的那幾載,是畢生最溫暖的回憶。”

四目交彙,一時間天地無語。

師父,倘若我不是神女,你不是巫鹹,我們此生,可有機會。

可惜,這塵世上,只有“倘若”二字最傷人。

璃凰,為師并非頑石,但是靈山十巫不得婚娶行嫁,我縱然能辭了大長老的身份,可你是神女,能攏萬民之心,定天下之尊,你我如何能遂心如意。

如今,事已至此,我成全你,權當成全了自己。

黑夜将璃凰遠去的殘影一點點吞噬。

“師父,那一年我躲到你的榻下,本想玩一場惡作劇,唬你一跳,卻聽到你與巫彭長老談及巫族秘密,便是巫族已逝的神女——紫瑤在那占星臺的蔔算的天機真語,一旦九族戰起,[神女血盡,萬民得生],那時候只道自己命途多舛,攤上這樣一個似貴卻悲的身份,如今,我卻欣喜,這粟粒之身,總是沒白來了塵世。”

這些話在璃凰的心裏蕩漾開去,自是不曾被巫鹹聽去半分。

師父,既然不能愛,再不糾纏便是。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