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陛下…”婉露将才如夢初醒,連忙應聲,“婉露領命!”
寂遙靜靜睇着眼前之人,沉默不語,着她一同下界,只怕她又會與那所謂白衣神君糾纏不清,然,他與滄雲兮于人間相會一事,私心裏又不願讓天庭的其他人知曉…
這偌大九重天,泱泱天官三千,他唯一可以這般坦誠的人——只她一個。
東澤·瀛洲島
由于南袖不遺餘力地幫了好大一個倒忙,導致本來兩日便能長好的新鱗又硬生生被拖了三天,不過念在她此次是一片好心的份上,孟闕并未責怪。
只是沒想到,這頑劣乖張片刻不得安寧的仙子,居然陪他一起,在這昏暗潮濕的山洞裏困了足足四天…倒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想着,孟闕食指戳了戳枕着自己龍尾陷入熟睡的南袖,“喂,醒醒,我尾巴都給你壓斷啦…”
南袖将才睜開稀松睡眼,打了個哈欠,迷糊道,“老青龍,你回人身了,鱗片換好啦?”
“說吧,你到處嚷嚷地找我,到底有什麽要緊事啊?”想起南袖在結界前的那一頓叫嚣,他就頭疼,深怕別人不知道他在歷劫似的。
“有有有,頂要緊的事情!”南袖的眸子倏地亮了,“昨日我收到婉露的傳音符,說明天是人間的中秋節,約我放燈賞月。”
“所以呢?”孟闕挑眉。
“所以你帶我出島吧~~求求你啦~~”南袖扒着孟闕的褲腿,像只小狗一般的撒嬌賣萌,沒辦法,她實在是太想打一場馬吊了。
呵呵,又想讓他給她當坐騎…沒門兒!
“要出去也行,可我不會再用真身載你,你進我乾坤袋裏蹲着,或許我可以考慮一二~”
死孟闕,求我辦事的時候那叫一個點頭哈腰低眉順眼,如今見我沒啥用處了,就過河拆橋,擺起譜來了…南袖磨牙,既然撒嬌賣萌都不好使,那她只有…嘿嘿~
只有什麽啊只有!只有認命啊摔!不然還有別的法子嗎?嘤嘤嘤…
東澤·發鸠山
從前天起,黑雲一掃而空,天氣莫名晴好起來,瀾越收拾收拾心情,打算重新開始搭建他的木屋。然而這一次,卻有了旁人相助。
精衛會擱置她孜孜不倦的填海事業,來幫他建屋,是他萬萬不敢奢想的一件事。仍舊如那日一般,他只端端呼出了一個名字,精衛便截住了他的話頭,他知是精衛羞赧不想聽他道謝,這別扭的小性子,還真真莫名有點可愛。
瀾越面帶笑意,同精衛一起投入了他偉大的建房事業。有了精衛襄助,木屋很快就搭好了,只是這偌大房屋,空有殼子,卻沒有家具內飾,難免空曠。
“不若,我們去人間置辦一些桌椅板凳之類的,填充一下屋子吧,那樣住起來也舒心些。”他雖如此提議,但是東澤往返人間,需要好幾天時間,他并不指望精衛會欣然答應。
果然,四周陷入沉默,只有海風呼嘯而過,吹起他素縷翩跹。
良久,終是聽見那人答複,“就依你吧。”
聞言,瀾越咧嘴一笑,他總是彬彬有禮,笑容一向輕淺,可這一次是真的開心,連弧度都加深了些。
他自是不知道自己的笑顏有多麽燦爛,但在精衛眼裏,卻只覺得這白衣翩翩的仙君,渾身都在發光。
人間·香雪梨園
曾經在此地,他等的人都是南煙。
寂遙把玩着手中杯盞,今時今刻,卻在等另一位仙子。
今天的戲劇倒是應景,乃是《長生殿》的第四十一折 《見月》,只是這曲目裏的意境頗為凄涼,唱的是那長坂坡後的唐明皇,面對一輪明月,想起楊貴妃冷骨荒墳,傷心不已。
呵,哪是貴妃荒墳啊,死掉的…明明是他無疾而終的癡心。
正端端想着,有人推開了包廂門,寂遙擡眼望去,華發金瞳的仙子改頭換面,除了衣衫仍是白底金紋華美無比,其他的,皆與凡界女子無異。
他先是溫和一笑,邀仙子落座,然後頭也不回的輕聲吩咐,“婉露,退下吧。”
“是,陛下。”婉露從容步出,在徹底阖上房門的前一瞬,她透過縫隙,最後看了一眼對坐的兩人。
卻是低頭落落一笑,掩門而去。
出了戲院,婉露随着人流行至了華燈初上的長街,街上小攤鱗次栉比,皆是擺滿了蓮花燈,她想起人間的習俗,中秋節,除了觀雲賞月,還要放河燈祈福。
她素手一探,落在一只白色的蓮燈上,不巧,這時有另一人也挑中了這盞花燈。手指修長,手面寬闊,這只手,她好像是識得的。
她恍然擡首,只見那人笑得和煦,溫聲道,“玉郎與婉露,真是有緣啊。”
心中有剎那失神,單看那只手,她竟還以為是狐帝白钰呢,畢竟…在打馬吊這方面,她也算他半個師傅。
可來人竟是玉郎,這教她有稍許難堪,她垂眸,看向自己的鞋面,低聲道,“是啊,好巧啊…”
眼見婉露羞怯,白钰勾唇一笑,買下了那只花燈,大方贈與仙子。婉露捧着花燈,便随同白钰,漫無目的的閑逛起來。
兩人俱是沉默。
畢竟有些事情一旦說破,便回不到從前了。
“不知仙子此次人間行,是所為何事?”白钰率先發問。
“玉郎有所不知,近年來凡人棄道從佛,導致我天界人才稀落,陛下令我下界一窺究竟,待看能否扭轉乾坤…”覺着沒必要對他遮掩,婉露道出了實情。
“巧了,我如今在人間辦的差事,恐怕與你有所交觸重疊…”白钰一笑,看來他們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哦?此話何解?”
婉露将将問出口,便聽見有人高聲喚她的名字,尋聲望去,只見一襲紅裳的仙子與粉衫仙君隔着人群,玉立五步方外,正一臉笑意,揮臂呼喚。
婉露唇角微翹,來者不是南袖孟闕,還能是誰?
四人彙聚,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當白衣仙君自我介紹時,孟闕心下犯起了嘀咕,何時起,白钰還有了玉郎這麽一位好友兼遠親?說起來,天天跟着那小麻雀追發鸠山的現場直播,已經好久沒同白钰聯絡過了,日前發信邀他一同游人間,竟回信說不得空,也不知那人最近在忙什麽…
要應付孟闕,不免有些心虛,但為了能同婉露修成正果,也只能先瞞着自個兒老友了,白钰暗自心想,待功成之日,再向孟兄好生賠罪吧!
“喂喂,老青龍,你看看那倆是誰?”南袖扯了扯孟闕的袖子,一臉詫異,深刻懷疑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
被南袖這一攪和,孟闕也沒了追究玉郎的心思,順她所指看去,亦是同款懵逼。他揉揉眼睛,再三确認過後,将才神色複雜地說:“你沒看錯,那正是精衛和瀾越…”
精衛?
那只立誓要将東海填平的聞名遐迩的鳥兒?
婉露白钰順勢朝身後望去,洶湧人潮中,的确察覺到兩股微弱的陌生仙氣。一位面相精致的文弱女仙,身着檀色樸素衣裙,而她身旁立着一位通身素白的翩翩仙君,身姿挺拔,氣度不凡,唯獨白绫覆目,與尋常有異。
“喂,我說,咱們把仙氣斂了,偷偷跟着他們,看看他們待要幹嘛…”以前都只能通過鏡子追劇,這下活人擺在面前了,可不得好好研究一番~
雖然這有點八卦,但大家還是鬼使神差的認同了南袖的提議,畢竟能把精衛從那偏僻荒涼的發鸠山給忽悠到人間來,這絕對稱得上是一項壯舉…
精衛自從溺斃後,再未回過人間,而瀾越因着眼疾甚少出門,曾聽聞紅塵滾滾,如何如何之熱鬧,卻是從未踏足過。
不料,這頭一遭入凡塵,便是遇上了嘈雜喜慶的中秋節。
瀾越不能視物,屢屢被人群沖撞,精衛無奈,幻出一根紅繩。一端系于自己右手,一端系在他左腕,見那人啓唇欲說些什麽,精衛不知何處而生的羞澀,驀地打住了他,“你要買什麽,快些買吧!”
說完,轉身便向前走去,感覺到腕間繩線的扯動,瀾越順着這份牽引默默于她身後相随,只是這面上,莫名帶上了一絲朗月清風般的笑意。
見狀,孟闕同南袖十分默契地一臉八卦的相視一笑。
精衛和瀾越倒是目标明确,沿街串巷的搜羅各色家具擺飾,活脫一對置備新居的小兩口。但是這該買的不該買的通通買了個遍,乾坤袋已然滿溢,卻仍是流連,不願歸返。
“聽說按照習俗,今天是要放燈賞月的…”良久,瀾越将才緩緩開口,“不若我們…晚些再回吧?”
精衛羞窘垂眸,低低應了一聲,“好。”
“可惜瀾越不能視物,恐怕掃了仙子雅興…”說到所謂賞月,便想起自身的殘缺,瀾越不免惶恐失落。
“沒關系。”不忍他心傷,精衛忙出聲寬慰,“我可以畫給你看!今晚的月亮,很圓很亮,像是一張玉盤…”邊說着,邊用食指指腹在他手心畫下一個圓。
月亮又有什麽好看的呢?月有陰晴圓缺亘古不變,但今宵良辰,公子如玉,再是不可多得了。
因常年開山鑿石,仙子的指尖磨出了厚繭,摩挲着他敏感薄弱的掌心,莫名激起一陣瘙癢,瀾越喉頭滾動,試圖将那突如其來的令人口/幹/舌/燥的欲念強行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