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葉英)白發浴紅衣 — 第 19 章 Chapter 19

被靜姝那雙黑亮的眼睛仔細盯着,顧心蘭的病終于好了大半,但靜姝還是不放心,托了大夫開了帖滋補養生的藥方,天天煎給她喝。

等到這個冬日葉英生辰,顧心蘭剛要和往年一樣張羅,葉英的母親就讓人吩咐過來,今年生辰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辦,由夫人親自打點。

靜姝松了口氣,莊主夫人這句話及時,不然她又要愁顧心蘭忙東忙西把身體累壞了。不過,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帶話過來的老仆是面露喜色的,顧心蘭順勢打聽,一問之下便同那老仆一般開心起來:葉孟秋決定隐退,莊主之位要交到葉英手上了。

靜姝在旁微微張嘴,朝書房的方向望了望,自從她整日伴在顧心蘭身邊後便不怎麽見葉英了,近幾日更是連他的人影都不曾見到,聽說是被葉孟秋叫去當着諸多弟子的面比試劍技。

表面上看起來是切磋,其實是葉孟秋有意讓葉英露才服衆吧?現在的葉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連一個完整的劍式都使不出來的少年了,四季劍法了然于胸,在手上更是潇灑恣意,自成驚鴻。

他要當莊主了麽?

靜姝低垂着頭,顧心蘭将人送到門口,轉念一想,“此事也不知少莊主知道了沒有,莊主之位交替事宜繁多,還是要早做準備的,我需得問上一聲。”

眼見顧心蘭剛邁回來的腳又朝外走,靜姝連忙拉住她,“娘,我去吧,外頭天冷,您別吹着風了。”

“你這丫頭,唉……”拗不過她,顧心蘭只好留在房間看着靜姝往前院去。

放輕了步子沿着朱紅走廊繞過邊牆,靜姝張望了一眼,見那人閉目坐在檐下,按劍于膝,像是坐了好一會兒時間,她略一遲疑,便索性在旁默默地候着。

葉英靜坐調息了一個多時辰,待那雙清隽的眸子睜開,靜姝才微微動動腳,自然引得了他的注意。見牆邊不知何時站着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葉英心中暗暗一驚,這段時間不在身邊,小丫頭斂氣的本事似是見長,竟叫他一時沒有察覺,“站了多久?”

“沒多久。”靜姝走了出來,腳後跟卻是一陣一陣的發麻。

葉英一瞥她腳下虛浮的步子,起身,“往後若有事,你可出聲叫我。”

“不算要緊事,可以候着。”靜姝來到他面前,“夫人有傳話來,今年您的生辰挪到樓外樓由夫人親自操辦,莊主準備在宴上傳位,事宜繁多,所以我娘讓我來早告訴您一聲。”

葉英深深地看着她,“此事父親已當面同我說過。”

“那我先行告退了。”靜姝欠了欠身,完成任務她便該回去,出來這麽久,也不知道顧心蘭有沒有亂走。

葉英站在走廊這邊靜靜看着即将消失在盡頭的人影。

她似乎消瘦了很多。

習慣了書架旁有她晃蕩的身影,人一走反而覺得冷清,竟忘了十年前自己是如何成日在書房裏待着的了。

顧心蘭前陣子染疾,雖然不是什麽重病,可靜姝卻如臨大敵,一直侍奉左右。葉英在顧心蘭養病的時候去看過一次,卻恰逢靜姝在後廚煎藥。坐在榻上的顧心蘭同他說了一會兒話,提起靜姝的時候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孩子最近特別黏我,都不舍得把她嫁出去了。”

靜姝答應顧心蘭十六歲便嫁人,隐隐的,葉英有一股非常不安的預感。

轉眼到了葉英生辰,母女倆很早便醒了,今日壽宴是其次,莊主之位的交替才是重頭戲。山莊所有人齊聚樓外樓,看着那一身筆挺的黃衫男子,緩步走到葉孟秋面前,接過了他手中的劍。

“回去以後該把底下的人拉起來好好說道一番,少莊主往後就是莊主了,他好,山莊才會好。”顧心蘭欣慰地嘆道。

“他會好的。”靜姝攙着顧心蘭在人群外遠遠看着堂上站着的葉英,那個人,定能将藏劍山莊引向輝煌。

樓外樓的喧聲震天,戌時一過,顧心蘭便被靜姝趕回屋休息,她正打算和往常一樣去煎藥,就見顧心蘭跟她一同朝後廚走,“娘,廚房煙氣重,您別去了。”

“唉,我看少莊主在宴上都沒怎麽吃東西,今日是他生辰,他回來若是餓了好歹做碗長壽面給他。”

靜姝一愣,朝樓外樓那邊望去,“您別做了。”

顧心蘭剛想說那怎麽行,卻聽見身邊的人淡淡地說:“我替您做吧。”

這怎麽能讓顧心蘭放心,她還沒教過靜姝下廚呢。她硬是跟着來到廚房,見靜姝熟稔地翻找出合适的木柴點上火塞進爐膛,平靜的小臉看得她心裏忽然有點發酸。

面是按着往年的慣例一早就備下的,靜姝等水開了便下進去。

顧心蘭忍不住說了句:“別把面弄斷了。”

“知道。”靜姝把長長的面條在水裏撩開,等時候差不多了便打了個雞蛋進去,把顧心蘭看得一愣一愣的。

“靜姝,你什麽時候會下廚的?”

“我央廚子們得空的時候教了我。”她這一兩個月來天天煎藥,廚房裏的人都是熟識了,她便順勢請廚工們教她做些粥菜,顧心蘭這些日子的夥食都是她單獨準備的。

顧心蘭嘆了口氣:“這陣子你受累了。”

聞言靜姝的心情起了些波瀾,低頭丢了幾片青菜進去燙了燙,撒了鹽便起鍋。

“你這鹽加的少了。”顧心蘭看見她才加了一丁點兒,便提醒道。

哪知靜姝直接端着碗來到她面前,“大夫說了您的飲食清淡點好。”

顧心蘭一愣。

“娘就記得少莊主,其實自己也沒怎麽吃,一會兒直接喝藥胃會不舒服的。”靜姝在一個小架子裏翻出她堆的藥材,挑揀一番便蹲在廚房門口點起了小竈,卻見顧心蘭怔坐在桌邊。

以為她是想等葉英回來,靜姝便輕聲勸道:“少莊主說不準什麽時候回來,面做得早了會化開的。您吃完就先去休息,我在這兒一邊煎藥一邊等着少莊主回來就是了。”

顧心蘭看着那個小小的背影,眼圈忽然一紅,生病的這些日子,她的女兒好似一夜便長大了。

臨近亥時,樓外樓的燭火早就熄了,她端了藥去給顧心蘭服下把人哄睡了,再出門便聽到落梅居外有了動靜。

宴席散了以後葉英和葉晖被葉孟秋叫去了書房,雖然葉英是明面上的掌門人,但父子三人像是早就談妥一般,山莊內的諸多瑣事還是全都交到葉晖手上。

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四個月後的名劍大會,劍帖的人選需要商定斟酌,三人在書房一談便到了夜深。

葉英回到落梅居後并不打算驚動什麽人,揮退候着的侍女走進卧房。剛脫下外袍門就被敲響了,他有些詫異,分辨出熟悉的氣息,“進來。”

靜姝一手托着盤子一手推開門,低頭走了進去,“少莊主,我娘擔心您晚上沒吃什麽東西,交代我給您送宵夜。”

“蘭姨有心了,你先放下吧。”看到靜姝端來的長壽面,葉英心中似有所動,每次生辰蘭姨都不會忘了給他煮一碗長壽面。

靜姝依言照做,烏眸瞥見他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暖黃的燭光襯得那修長的身形微微發亮,視線一轉就挪到別處去了。

如顧心蘭所想,葉英的确沒怎麽吃東西,忙于随父親會客,以茶代酒更是腹中空空如也,他原想着就此算了,沒想到顧心蘭還細心地準備了宵夜。

葉英在桌邊坐下,湯碗有些燙手,顯然是剛出鍋的,“蘭姨這麽晚了還沒休息嗎?”

“喝了藥,已經睡了。”

眸色微斂,葉英擡頭看了靜姝一眼,見她低頭站在門邊,換做往日的模樣,若是左右無人早就湊近坐下了,“前陣子蘭姨染疾,你一個人照顧她辛苦了。”

靜姝下意識地一咬唇,“還好。”

“蘭姨的身子素來康健,不用太過擔心。”葉英想起顧心蘭哭笑不得地同他說起靜姝侍疾的情形,往日顧心蘭也是有過病痛的,但也不曾見她如此緊張。

靜姝聽見葉英動筷,嗯了一聲便等在一旁。

燭火搖曳,将一站一坐的兩人影子直直地延伸,烏色的眸子靜靜地看着牆上分明的輪廓,似是又出了神。

恍惚着聽到一聲喚,靜姝一收神,才發現葉英正坐着看她,她端起已經空了的碗,卻聽得身旁的人輕聲說道:“早點休息吧。”

“少莊主也早點休息。”她的身形忽然頓了頓,“是不是該改口叫莊主了?”

“不急。”葉英對上她的視線,心中忽然一疼,她的目光為何這麽沉重又倦怠,他已經有許久沒有聽到她的笑聲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再沒有見過她的笑容。

“好,那您歇着吧。”靜姝一彎腰,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生辰一過,落梅居就大不一樣了,以往知道葉英喜靜,旁人不敢來打擾,現在他成了莊主,不敢打擾也得硬着頭皮來打擾。各處的管事隔三差五就會送來一些需要葉英處理的事務,這還只是挑揀了重要的小部分,剩下的一大堆全送葉晖那兒去了。

時值隆冬,風過湖面都能結起一層薄冰,刮在臉上更是一陣陣像刀割似的。靜姝和往常一樣在後廚煎好了藥,端着湯碗小心翼翼地往房間走,手背被風吹得發白,手心卻被湯藥捂得發紅。她掐算着距離,估摸着走回房的時候不燙不涼,熱度剛好可以讓顧心蘭服下。

可等她回到房間,卻沒見着人影,靜姝連忙把藥放下出門去尋,問了幾個下人才道是綢莊運來了新的布匹,把各院的管事都喊去分配了。

靜姝看着桌上冒着熱氣的藥,在寒風中搓搓手,小心地繼續捂着。天一冷,顧心蘭的咳嗽又好似止不住般地咳了起來,還好只是咳,不見別的病症,大夫又重開了個調理的方子,叮囑她好好養着。

盤算着時間,左等右等仍不見顧心蘭回來,靜姝只好先把藥端回竈上溫着。剛踏出房門,細碎紛雜的動靜就從外面傳進了耳朵,她的臉色匆匆一變,把藥碗擱下快步跑了出去。

落梅居外走來七八個人,靜姝只認得被擡着的顧心蘭,青白的額角裂了一道口子,即便用布包着也仍是一點一點淌着血,她的臉色驀地一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