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兒,不得無禮!”
出聲者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女仙,看似着了一身素白錦袍,細看之下才得發現,袖口與裙邊皆用金絲仔細繡了團團飛舞的卷雲紋,莊重貴氣溢于言表。
“阿姊,非是我胡鬧,都是這該死的南袖挑釁我…”
滄雲兮對這唯一的姐姐素來都是懼怕的,這也不怪她,滄雲暖向來雷霆手腕,将偌大的滄雲宮打理的井井有條,令衆人拜服。
随着這一聲輕叱,将才喚回了南袖,她羞怯的從上神懷中抽身,低垂着頭,卻是瞧都不敢瞧他,懦懦道:“沖撞了上神,是南袖失禮了…”
青衣上神微微勾唇,風度翩翩,溫和道:“無妨。”
啊啊啊,南袖心中一陣土撥鼠尖叫,上神的嗓音也很好聽呀~!清潤如山泉,簡直沁人心脾,滌蕩人心~
南袖只覺得是煙花在耳邊炸了,對這初相識的上神越發的迷戀,她甚至連她們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等等,她好像還不知這上神姓甚名誰…?
“把口水擦一下吧…”孟闕略帶一絲嫌棄的,遞她一方絲帕。
啊?竟有如此失态嗎?南袖趕忙摸摸嘴角,哪裏流口水啦,明明是幹淨的好嗎?她這才擡眼去瞧這青衣上神身旁的粉衫仙君,儀表堂堂星眉劍目,倒是長得也不賴,就是看着怎麽有點顯老…
“你誰啊,大叔?”哼,竟敢詐她。
大叔?
我如此豐神俊朗,哪點像大叔了??
孟闕忍住怒氣,面不改色,“東澤蒼龍閣閣主——孟闕。”
孟闕?南袖心中毫無波瀾,她管他叫什麽呢,她只想知道這青衣上神/的/名字呀~正當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算主動相詢時,殿外傳來仙侍的高喝:
“天帝陛下駕——到!”
衆人紛紛屏退,為天帝讓路開道。
“呵,老遠便聽見少宮主又在斥責雲兮了。”寂遙帶着笑跨步進了內堂,其實西天白虎一族姓氏滄雲,但衆人為喊着順口親切,便将雲字拆下同名一起稱呼。
“小妹頑劣,還望陛下恕罪。”滄雲暖微微福了福身,雖心下對這道人出身的天帝并不信服,但場面,終歸還是要顧的。
“少宮主哪裏的話,”寂遙伸手将她扶起,一邊招呼衆人,“衆仙家都快請入座吧,這新人馬上就要來過堂了。”
衆人謝過天帝,便紛紛落座,南袖不由地打量起那主座上的道人天帝,明明如履薄冰但這架子倒是端的挺足…她其實知道這寂遙心悅她二姐,曾幾次三番來府中相尋,如今眼見心系之人嫁作他人婦,面上雖風平浪靜不着顏色,想必心裏定是不好受吧…
唉,不知那青衣上神有無心儀之人呢?如是想着,便用餘光去尋那仙君,只見仙君落座右首座,而她兄長僅是左首座,歷來以右為尊,不成想這仙君的位份竟比兄長還高…如此德高望重,莫非是青丘的狐帝?聽說二姐夫白宣是狐帝的侄兒,那狐帝親自來接親以表對天界的看重,倒也合情合理。
不留神便瞥到了随着青衣上神旁側落座的孟闕,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視線,孟闕對着她點頭一笑。南袖忙轉過臉去,撇了撇嘴,暗下腹诽道,真晦氣,這孟闕就跟個鼻涕蟲似的,人家上神到哪他跟哪…
倒是向來穩重的滄雲宮少宮主滄雲暖落座後,仍是不着痕跡地于衆人間來回掃視,沒見着想見之人,不由的輕悠地嘆了一口氣,卻被旁側的滄雲兮聽見了去,低聲打趣道:“阿姊,都跟你說那玄冥大帝不會來的,你偏是不信…”
滄雲暖默不作聲,心中本也只是存了小小希冀,這人沒來,她也不算很失落。
“玄冥洞那位,真身是塊石頭,不通七情六欲的,阿姊,你別指着他啦。”見滄雲暖不回話,她繼續提點道。
滄雲暖很想反駁,可是大家都說他是塊石頭,想必也不是空穴來風。想想,自己似乎也沒有反駁的立場,只端端地吃了一口酒不作回應,滄雲兮便悻悻地收了聲。
片刻之後,身着喜服的一對新人便從外庭緩緩行來,跨過了門階,步至主座之下,向天帝和狐帝鞠躬致意。
“小仙南煙拜過天帝,感謝陛下垂愛,親自相送南煙出嫁。”說完,便又是盈盈一拜。
寂遙心如刀絞,雙手緊攥成拳,幾番頓挫,才終于平複了翻湧的心緒,盡量笑得自然:“南煙上仙言重了,願你二人美滿和睦,願我天界與青丘世代親厚。”
啧啧,瞧瞧這道人天帝,這場面話兒說的多漂亮啊~南袖不禁贊嘆。
“天帝放心,我青丘民風淳樸,子民熱情寬厚,南煙上仙定能過的順心遂意,幸樂安平。”
啊,青衣上神也很知書達禮啊,南袖對這上神真是越看越順眼。
“煙兒,吉時已到,且随狐帝與你夫君啓程吧。”南澤望着自家二妹,眼中盡是不舍。
“兄長,小妹,我們夫婦二人,在此拜過了…”語畢,便轉身作勢要走了。
新娘子身戴重重首飾,這一低身拜別,不免磕碰,一陣環佩叮當作響,直将南袖喚醒。這一別,二姐便是真的嫁人了…
她不禁一陣焦灼恐慌,出聲留住:“二姐…”
“小妹,哭什麽呀,常來青丘找我。”女仙嫣然一笑,就着郎君伸出的手,轉身出了門階。
衣袂翻飛,活像一只紅蝶,朝着千秋萬古,翩然而去…
南袖将才發覺,原來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眼見新人已然相攜出了門,狐帝起身告辭:“天帝,鎮南神君,二位放心,在下定将南煙上仙安全送親至我青丘。如此,便不再叨擾,白钰告辭。”拱手一揖,便随新人而去。
南澤向身後的仙侍使了一個眼神,仙侍高聲道:“開席啓宴,恭賀新禧~”
凝滞的氛圍再次流動,衆仙家吃吃喝喝,推杯換盞,濟濟大堂又熱鬧了起來。唯獨南袖托着腮,陷入了沉思,那俊美上神原來是喚作白钰嗎…?二姐說可以去青丘找她,等等,那我豈不是可以去青丘找白钰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南袖覺得自己都不會呼吸了。
明明剛剛還不舍姐姐出嫁的南袖,不由連連點頭稱贊,二姐這嫁得真是太好啦~
這大概是寂遙吃過的最苦的喜酒了,親自為心上人送嫁,簡直就是生生把人活埋。一盞接一盞,一杯又一杯,興許将自己灌醉了,便不會再這般心痛了。
看着自虐般拼命給自己灌酒的天帝,婉露柳眉微蹙,她低聲提醒道:“陛下,身子要緊…”
婉露真的人如其名,婉約清揚,如朝露一般澄澈溫潤,沁人心脾。許是被這溫柔的相勸所觸動,寂遙生平第一次跟婉露道了一聲:“謝謝。”
她仍是如煙如霧,如花隔雲端一般的缥遠,莞爾一笑:“陛下客氣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婉露離他很遙遠,很遠很遠,遠至一萬年以前,那時他們初相見。
寂遙容貌殊麗,氣質高雅,對于自己的身姿品貌,他向來都是十分自信的,就算面對氣勢昂揚的上古神族,亦能做到不卑不亢。婉露同他一般,亦是由道人飛升的仙子,上了天宮便被分給他做旁侍仙婢。
還記得婉露初見他,驚愕的連話都說不出,他面帶不解,她磕磕巴巴地說什麽真是驚為天人。他淡然一笑,什麽驚為天人呀,如今你也得道飛升了,我是天人,你也是天人…
怪不得人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同類之間,的确更默契親近些。他欣然收下了她,陪他打理藏經閣,安享着她無微不至的侍奉,從小小經文官一步步登至天帝…
轉眼間,便是一萬年了。
一萬年過去了,他恍然發現,婉露眼中當初那驚為天人的小小火焰,正在逐漸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