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齋回到鎮遠伯府是在一個時辰之後。
嗯,帶着向邬遠山讨還人情的目的。
可惜的是,她到鎮遠伯府的時候,府裏正忙成一團亂麻,根本沒有人有時間顧及她。
一個紮着羊角辮,身上穿着金絲鑲邊對花襖子的小姑娘站在伯府門口,阿齋看着她,覺得這樣的場景有點好笑,蹲下身來:“小姑娘,你站在這裏做什麽?盯得這麽出神,你知道裏面出什麽事了嗎?”
小姑娘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小小年紀冷若冰霜:“不知道……但是這裏是我的家。”
阿齋因着這句是我的家剛準備開口,小姑娘突然朝着自己的身後跑了過去。
阿齋起身,回過頭去就看到——白無期被小姑娘抱了個滿懷。
“白先生!”小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哭了出來,明明剛剛站在阿齋身邊時,還對她愛理不理的。
唉。
阿齋嘆氣。
還好是個小姑娘,不然這場面搞的,就像自己欺負了白無期的相好一樣。
面前的男人沒有跟自己打招呼,只是看了一眼,随即蹲下身去,輕輕拍了拍面前哭天喊地的小姑娘。
——白無期你剛剛那是什麽眼神?總不至于真的覺得我會欺負一個小屁孩吧?
“能不能告訴白先生,府裏出什麽事了?”
小姑娘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出什麽事情了,我剛剛跟着乳娘回來,就聽說,聽說阿爹躺在床上,怎麽喊都喊不醒了,白先生怎麽辦?”
阿爹……睡不醒……
阿齋反應過來面前的小姑娘是誰了。
“三小姐!”有小厮沖了出來:“林姨娘正在到處找您呢!”
說着将三小姐抱了起來:“白先生,阿齋姑娘,你們總算是回來了,剛剛邬總管還派人到處去找你們呢!阿齋姑娘快随我進去看看吧,老爺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嗯,你家老爺的情況肯定很不好。
因為是我打的。
這話自然不能說出來,阿齋跟上那小厮,準備進府。
一只手攔在了自己的身前。
阿齋偏過頭去:“怎麽了?”
“你知道府裏是什麽情況,”白無期看了一眼已經快步進屋的小厮,壓低聲音:“你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現在去打算做什麽?”
“做什麽?”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呗。”
邬遠山看到阿齋時就好像看到了救星,忙上前拉住她:“小天師你終于回來了!我們的人在下田鄉發現老爺昏倒在那裏,派人将老爺護送回來後,他就一直迷迷糊糊的,我們問他話他一句都答不出來,只是看着我們胡亂指東指西,你快幫忙看看吧。”
“不用看了,”阿齋揮揮手:“還能是什麽情況,就是撞邪了呗。”
“那現在應該怎麽做?起壇作法嗎?”
“胡鬧!”
邬遠山的話還沒有說完,一聲呵斥打斷了他。
阿齋順着邬遠山的方向看過去——那天夜裏跪在白紙畫像前一臉虔誠,近乎谄媚的唐老夫人,這會兒拄着龍頭杖,氣勢威嚴地看着自己。
真是一派風頭。
一派裝腔作勢,敗絮其中的風頭。
邬遠山忙低下頭:“老夫人。”
“你還知道這鎮遠伯府有我這麽一個老夫人!”唐老夫人龍頭拐往地上一杵,看着阿齋:“你!什麽妖孽,竟敢在鎮遠伯府胡言亂語!你該當何罪!”
……
戲看多了吧您。
邬遠山看一眼阿齋,他知道唐老夫人不喜歡這些神鬼之說,不願意阿齋明的裏被扯進這件事情來:“老夫人,這位是神醫……”
“邬總管,”阿齋卻不想再虛與委蛇:“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咱還是實話實說吧,畢竟裏面還躺着個人,沒時間等我們耍花腔。”
“邬遠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齋看一眼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的邬遠山,揉了揉眉心上前:“唐老夫人您好,我叫阿齋,江湖人稱小天師。嗯……通俗點說,就是抓鬼捉妖,驅邪乎玩意兒的。”
唐老夫人臉都青了。
“老身說了,鎮遠伯府不信神佛。邬遠山!送客!”
邬遠山還要掙紮一下,阿齋已經揮揮手毫不在意。
“那就算了吧,反正這麽棘手的情況,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驅得了呢,”說着,有模有樣往府外走:“哎呦,小姑娘衣服都不穿穿好,一直哭哭啼啼的,我也聽不清你在說什麽啊,還有你旁邊這個小夥子,後腦勺那麽大的洞就不要背對着我啦,是不是想大白天吓死人啊。哦,你們倆還要留在這裏啊,那随意吧,有空喝酒,有空喝酒啊。”
說着,還伸出手來拉住白無期:“白先生啊,你之前請我回來的時候可沒有說,不辦事就不給錢的啊,怎麽說我也跟這兩位小朋友打過照面了,那個後腦勺破洞的小夥子還吓了我一跳,我不管,國色天香樓的一頓,你是跑不掉的了。”
說着,還偏回頭去,給了唐老夫人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再回頭,卻沒注意到腳下的空檔,整個人一晃,徑直朝前摔了過去。
一只手攬在她的腰上。
非常規矩的攬法,阿齋被拉回來,力度沒掌控好直接撞進了那人的懷裏。
——小狐貍年紀輕輕,胸膛倒是硬得很,撞得她鼻子疼。
揉了揉鼻子,阿齋回過頭狠狠一瞪眼。
“什麽善生善死的,都說了小天師對你的故事沒興趣,”挑挑眉,聲音漸大:“還有,我這個人要價高,不給錢甭想我做事,你就和你家姑娘放心留在這裏吧。”
白無期就這麽被她拉着,一路聽她大聲念叨着兩個游魂的事,走遠。
國色天香樓內。
阿齋沒有要客間,直接拉了白無期就上了二樓一個雅座,屏風隔開,靠邊還能直接看到一樓東大街上的行人,風景極佳。
阿齋要了點菜,看了一眼白無期:“來來來,不要跟我客氣,想吃什麽點什麽。”
白無期做了個客随主便的手勢。
等店小二離開後才開口:“國色天香樓生意真是一流,白日裏做正常酒肆的活計,夜裏燭火一亮就是溫柔鄉銷金窟,京師裏最掙錢的活計,都給你們占了。”
“什麽我們,”阿齋端起一杯酒:“這裏是沉瑤的地盤,與我沒關系。”
白無期沒多說什麽,只是看了一眼一樓。
“你在等人?”
“不是你在等人嗎?”白無期揚手指了指樓下:“小天師剛剛在鎮遠伯府那一場,演得可真好,我都要以為你白日見鬼了。”
阿齋噗嗤一聲:“行走江湖,幹的又是三教九流的事情,什麽都得會點,混口飯吃多不容易,”她現在心情好,心情一好就開始口不擇言:“至于等人嘛,也不能算等,反正我可以确定她今日一定會來。”
“那唐老夫人可是個固執的主,你不要這麽有信心。”
“我是對邬遠山有信心。”阿齋指了指白無期:“你不是也說對邬遠山來說,最重要的是唐業,是鎮遠伯府百年基業嗎?現在他的百年基業躺在床上生死未蔔,我是唯一能救他的人。邬遠山,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唐業躺在那裏,是你的手筆,你也不怕邬遠山知道實情?”
“知道又如何?”阿齋說着,擡起眼來看着面前的男人——說起來,她與白無期也接觸了好幾日了,不過這幾日兩個人都因為善生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這會兒善生魂歸陰司,她才有閑工夫打量起面前的家夥。
白狐一族沒出過難看的。
但是這麽好看的,幾千年來也沒出過幾個。
折騰不起。
這樣一笑傾城,再笑亡國的妖精,上千年來出一個,已經違背自然規律了。
阿齋想着,眯了眯眼——午後的陽光從樓外打進來,讓她一時晃了神。
“小天師這麽看着我,我可要想歪了。”
阿齋因他的話低下頭,再擡起頭來時已經恢複原先吊兒郎當的神情:“都說了我是你祖宗奶奶了,我還沒那麽重口,對小輩下手。”
阿齋話音剛落,樓下已經有了聲響。
鎮遠伯府的唐老夫人大駕光臨,可不是小事。
雅閣內。
唐老夫人出場排場極大,三兩下就清了場。
邬遠山站在唐老夫人身邊,這會兒兩人已經屏退左右,整個雅間內只有他們四個人,茶水是沉瑤親自送過來的,送完之後只看了阿齋一眼就離開。
阿齋懂她的眼神——別鬧得太難看。
成吧,她也不想跟這家人糾纏不清,達到目的自然會收手。
“小天師,”邬遠山開口:“我已經将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了老夫人,老夫人也同意将您過府驅散妖邪。老爺現在的情況很不好,迷迷糊糊的,這件事還望小天師盡快……”
“邬管家,”阿齋打斷他的話:“到底是你來跟我談,還是唐老夫人跟我談?如果是你的話……我現在不是很有興致。”
龍頭拐在地上一杵。
阿齋蹙眉:可別把這地杵個洞出來,貼補起來可費錢了。
唐老夫人開口:“鎮遠伯府不會差你的錢,只要你盡快将伯爺救醒,一切都好說,但如果讓老身發現你不過是在故弄玄虛……”
“故弄玄虛的話,老夫人且要如何?”阿齋挑眉。
唐老夫人覺得,這個束發小姑娘挑眉的樣子,實在令人讨厭得很。
阿齋本意也不是要她回答,說完自己就笑了:“唐老夫人,幹我們這一行呢,拿命玩,該講本事的地方一分都不能少,”伸手在桌子上蹭了蹭:“我的名號可不是世襲來的,有幾斤幾兩,您真不用擔心。”
白無期一直站在一邊看着三人對峙。
也因此看到唐老夫人的嘴角在聽到“世襲”兩個字的時候,明顯抖了抖。
不覺好笑,視線卻還是不自覺放到了那個翹着二郎腿,大爺般靠在椅子上的束發小姑娘身上。
平日裏已經知道她是個嘴皮子溜的主了,這會兒多看了幾眼,只覺得每句話都帶刺的她,竟還透露出幾分狐貍的狡黠。
嘴上說着的是玩世不恭中帶刺的話,眉眼裏帶着的是十拿九穩且不屑的笑意——還真是一副已經準備好,一口一口吃掉對面老夫人的姿态。
唐老夫人快成精的人物,哪裏聽不懂阿齋的話裏有話。
可是整個皇城中的神醫都束手無策的唐業,阿齋離開鎮遠伯府時,一口就說中的後腦勺帶洞的善生,邬遠山敢做擔保的小天師……每一件,每一件都在提醒唐老夫人——報應,就快到了。
或者,已經到了。
用力握緊龍頭拐,唐老夫人看着面前的束發小姑娘:“你要多少錢盡管開口,只要能救回唐業,都沒問題!”
“錢我當然會要,鎮遠伯府,肯定也給得起,不過要請我驅魔除邪的話,唐老夫人還得答應我一件事,”阿齋從椅子上站起來,上前一步站在老夫人面前:“從現在開始,我說什麽你就要做什麽。”
唐老夫人立刻反應出不對:“老身怎麽知道你是不是戲弄老身!”
“你知道的,”對面的小姑娘又露出了讓她渾身發麻的笑容:“安心,我絕對沒有玩您老人家的意思。”
攥了攥手,唐老夫人開口:“好,老身答應你!”
阿齋很高興,拉着白無期就出了國色天香樓。
唐老夫人的轎子還在門口,阿齋打量了一番,拉着白無期就坐了進去。
不等家丁上前阻止,唐老夫人已經在邬遠山的攙扶下走了出來:“算了,就讓她坐吧。再安排一輛轎子來。”
“诶,”阿齋掀起轎旁的簾子:“老夫人,驅魔除邪講究心誠則靈,您啊,就跟着轎子走一趟,反正也不遠。”
說着,也不管她的反應,松開簾子坐回轎中。
“走吧,去下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