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後又帶了分忐忑的問,“阿姐會一直陪着我吧?”
沈瑜一怔,朝他笑道,“當然。”
……
翌日一大早,沈瑜就踏進了淩梅閣。
倚窗坐着的那人見着她只擡了下眼,便當做沒看見一樣繼續專注着自己手裏的書冊。
她也不惱,只眯着杏眼湊過去,“你在看什麽書吶?”
“啪”的一聲,厚厚的書冊被合上。
蘇言清坐在素輿上擡眼看她,神色是說不出的疏離冷淡,“郡主過來做什麽?”
她将手放在素輿兩邊的扶手上,聲音透着幾分快活,“今天日頭好,我推你出去走走,整天待在郡主府裏你悶不悶啊?”
那人便也瞧着她笑了笑,聲音卻透着絲涼,“郡主今日似乎心情不錯,倒是難得的想起了蘇某。”
沈瑜全當聽不出他話裏的刺。
既然打定主意要劍走偏鋒的行一步險招,她怎麽會輕易就打退堂鼓?
像這種心理已經嚴重扭曲的滅世魔頭,即便被觀世鏡抹去了記憶也是冷漠得十分頑固。
光靠樓歸荑一個人感動他可不行,得一群人感動他。
人多力量大,沈瑜決定身先士卒。
她随手拿起垂在短榻上的雪色狐裘給他披上,而後有些恍神的多看了他兩眼。
不得不承認對方實在是生了副禍國傾城的好皮囊。
一路出了郡主府,車馬聲辘辘。
沈瑜推他來到一片水湖邊,眼下暖風正熏,正是游湖的好季節。
她随手招來一只船,停靠在近岸處。
與他們的畫船相對的還有另外一只,船上正時不時傳來夾雜着琵琶小曲裏的朗朗笑聲,想來是哪家尋歡作樂的子弟。
沈瑜先上了船,準備招呼船夫幫把手将素輿上的少年擡上甲板。
沒成想她剛俯下身子進到船艙,旁邊的畫船上就步出來一個風流倨傲的纨绔公子。
那纨绔剛從胭脂堆裏出來,正眼神散漫着四處打量,無意間就瞥到了岸上的蘇言清。
一雙眼睛眯了眯,不懷好意的從船頭上一腳踏了下來。
“啧,這不是宮宴上的小戲子嗎?真可憐啊,腿都叫人打斷了。”
“怎麽一個人跑到這湖邊來了?莫不是讓郡主玩兒膩味了,想不開要投湖不成?”
蘇言清并未得罪過他,兩人也只在宮宴上有過一面之緣。
但權貴們想作賤誰從來不需要理由,更何況是一個以色事人還要假裝清高的低賤戲子。
“爺問你話呢,為什麽不答?”
雪衣狐裘的少年坐在素輿上,漆黑眼珠淡漠無比,如同看着一個将死之人。
纨绔被那一眼看得心底生寒,莫名瑟縮了一下。
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竟被一個戲子吓成這樣,實在大大折了面子。
當即沖上前去一腳踢翻了少年身下的素車,嘴裏罵罵咧咧道,“狗東西,活膩味了是不是?你也敢這樣看爺!”
少年重重倒在地上,如玉的臉頰擦出一道殷紅血痕。
他擡眼看向将自己踢倒在地之人,清冷眉眼間竟露出一點古怪笑意。
纨绔被他笑得遍體發毛,正要再沖上去補兩腳。
忽然身上一痛,被一股突兀的力氣直直踹進身側的湖裏,四月末的湖水依舊冰寒。
他撲騰了好幾下,嘴裏大罵着,“哪個狗雜碎!爺要活剝了你的皮!!”
好不容易站起來,正對上一雙含笑的杏眼。
“說說看,你要剝了誰的皮?”
幻生·凡人戲子(八)
那纨绔一看見少女那張臉就怵了,他是喜歡仗勢欺人不假,但能得罪誰不能得罪誰,他心裏頭清楚着呢。
永寧郡主李平蕪,那是在京城裏提起來狗都要讓道的存在。
他今天這是走了什麽黴運,怎麽就會遇到永寧郡主!
但現在後悔也晚了,只能祈禱着郡主心情不錯,不會跟他一般見識。
只見那纨绔的臉色青白變幻一番,也不知是在水裏頭泡得還是讓面前的少女煞神給吓得。
邊哆嗦還要邊賠笑,“誤會……郡主,這都是誤會,我就是跟蘇公子開個玩笑。”
“誤會是吧?開玩笑是吧?來,咱們互相誤會誤會。”
沈瑜挽起袖子冷冷哼笑,心裏卻滿是怒火∶她剛要感化一下蘇言清,溫暖一下他那鐵打的心,就有不長眼的出來搞破壞。
這下還怎麽讓蘇言清相信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
想到這裏,她簡直氣得一口銀牙都有咬碎。
幾乎是下一秒,空氣中響起一聲嘹亮的慘叫,“郡主手下留情,郡……啊!”
那纨绔被那挽着袖子高舉拳頭、面如羅剎的美貌少女揍得滿地打滾。
一時間只有鬼哭狼嚎的求饒聲,別說顧忌着什麽世家子弟的風度翩翩了,對方那抱頭亂竄的樣子就連半點儀态也不剩。
隔壁的畫船上很快有人聽到慘叫聲跑出來查看狀況,不知道是不是認出了揮舞拳頭的少女正是永寧郡主李平蕪。
剛掀開的簾子又驟然往下一放,很長時間裏再也沒有其他人好奇冒頭。
等到結束時,沈瑜揪起那軟泥鳅似的一團,對上腫如豬頭的一張臉,還有那兩個大大的烏青眼圈。
眯着眼惡聲惡氣的威脅,“再敢欺負他,本郡主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纨绔本就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等到她一放手便如蒙大赦。
忙不疊的一通連滾帶爬,跑得比兔子還快。
湖風吹拂,眼下本應是煙柳畫橋、美景萋萋。
誰知竟會出現這檔子惱人的事。
沈瑜邁着步子無比挫敗的朝地上的少年走去,她暗暗嘆了口氣。
而後俯下身子伸出手,想将地上的少年扶起來。
可顧慮着那條傷腿不好使力,只好征求他的意見,“我等下得摟着你的腰才能把你抱起來,可以嗎?”
那人面上帶着幾分怔然,聞言擡起幽靜漆深的眸子,抿唇點了點頭,“如此,有勞郡主。”
得到對方肯定的回複,沈瑜将手穿過寬大的狐裘環住底下的那一握細腰,用力往上一提。
少年借着她的力氣重新坐回素車上。
見任務完成沈瑜收回手,心中輕啧了一聲——該說不說,這人的腰真的好細。
但表面上還是非常平靜的招來船夫,幫她一道将素輿上的少年擡上船頭。
木槳劃開潺潺水流,兩岸的景色也随之推移變換。
沈瑜舒服的嘆了一口氣,從船艙裏的小案上捧出一碟水晶糕,挑了一個淺綠色的遞給他,“春芳樓新出的點心,不太甜,你嘗嘗。”
不知道是不是受剛才鬧劇的影響,面前的人倒是格外好說話,接過去垂着眼淺嘗了一口。
而後好似覺得還味道不錯,竟一點一點吃完了。
看着對方慢條斯理的吃完最後一口,沈瑜詭異的感到了一點投喂的快樂。
她剛要興致勃勃的再遞過去一塊,就聽那人問,“郡主為什麽幫我?”
他望過來的眸子漆黑,流宕着危險的暗紋,“為了一個戲子得罪京中權貴,劃不來。”
沈瑜一默,竟也思慮着點點頭,“被你這麽一說,好像确實有點劃不來。”
而在她話落之後,少年并未答話。
只是無聲抿緊了薄唇,清冷昳麗的一張面孔也漸漸沉了下來。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jsg——和尚不吃齋,口是心非。
她覺得蘇言清這人挺矛盾的。
一邊渴望着善意和溫暖,一邊又無比抵觸着靠近他的人,覺得幫他的都是用心險惡有所圖謀。
她于是嘆了一口氣,眉眼間露出幾分無奈,“你看,你明明就是很希望有人為你出頭,和你站在一起。既然如此,為什麽還問我這種問題?
聽到否定的答案,你也并不會開心。”
那張冷玉似的臉枕在雪白狐裘裏,少年睫羽顫了顫沒有應答,沈瑜便繼續說道,“我幫你出頭是因為我願意,哪有人做事只掂量劃不劃算、值不值得?”
少年默了默,反問道,“郡主對所有人都這樣嗎?”
聽他如此說沈瑜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幾分詫異,頗有些受寵若驚道,“沒想到,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竟如此偉岸。”
“……”
水波随船槳流動的聲音響在腳底,那人忍耐的別過臉,似乎是有些不想理她。
她看着蘇言清忽然閉上的雙眼,猶豫着,試探的戳了戳對方胳膊,“怎麽,你困啦?”
“…………”
“咱們出來游湖呢你可別困啊,要不我給你念個話本子吧?這大好的湖光山色,你還是把眼睜一睜。”
在沈瑜的锲而不舍下,他終于忍不住開口,額角的青筋隐約跳了跳,“無礙,郡主念吧。”
小船上暖風正熏,沈瑜就着水晶糕翻開話本子。
開始她還端坐着時不時停下來喝一口茶水,賞一賞這湖光山色,誰知後頭竟越念卻入迷,越念越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