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葉英)白發浴紅衣 — 第 117 章 Chapter 117

開元二十七年春,藏劍山莊舉辦第四屆名劍大會,自從十年前葉家四季劍法揚名江湖之後,越來越多的人慕名前往參觀名劍大會。

藏劍山莊這一次送出了八張劍帖,分別給了劍聖拓跋思南、劍器舞第一人公孫大娘、少林達摩堂首座靈善、明教教主陸危樓、純陽現任掌教李忘生、昆侖掌門天雲道長、天策将軍李承恩、神策将軍武鏡。

但劍帖這麽給了出去,最後來的人是誰卻未可知。

畢竟從這劍帖出門那一刻起,就能被任何人搶奪,拿到劍帖也可以轉讓給他人,反正藏劍山莊只認帖不認人。只要有劍帖,藏劍山莊都将待為上賓。

所以,葉晖看着面前雙手環胸背負雙刀的異域男子,即便牙根有些癢癢,但還是客客氣氣地把他請了進去。

明教法王莫言笑,十年前把葉家的第三把名劍碎星當衆奪走。這明教教主今次怎麽不把劍帖賣了換錢還派了這麽個貨色過來,又打着什麽鬼主意。

今天是名劍大會迎客的最後一日,可拿着劍帖登門的只有四個人,還有一張劍帖被拓跋思南送了回來,葉英斟酌再三,将它交給了劍思,除了這五張,還有三張劍帖分別在少林七秀和純陽,也不知那幾位今年來還是不來。

一直等到酉時日落,葉晖都沒聽到守門的侍衛傳來有人持劍帖登門的消息。

也罷,五個就五個吧,早點把名劍大會比完把彩頭轉交也好松口氣。

像是一年半前殘雪問世的風聲太大,居然惹得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山莊收納寶劍的名劍堂多次遭人入侵,殘雪最後被移送到落梅居交由葉英随身保管。

讓人準備好晚上按慣例的群雄宴,葉晖才慢慢沿着小路朝莊中最為幽靜的地方去。人還沒走近,淡淡的花香已經飄進了鼻子,他輕吸了口氣,邁步跨進落梅居的院門。

四四方方的院子裏有一株不管何時都盛開着的海棠,樹下盤腿坐着一人,淡紅的花瓣落在他修長平滑的手背上,如同停栖的蝴蝶,雪白的長發在來往的風中輕輕拂動,随着靠近的腳步聲慢慢轉動,露出一張清冷出塵的面容來。

在他的身旁放着一個木匣,即便合得十分嚴實,也能感受到周圍逼人的寒氣,殘雪就在裏面。

“大哥,今年到了五個人。”

抿着唇淡淡地發出嗯聲,葉英轉回頭去,手指輕慢地撫着膝上的長劍。

“明教派了莫言笑來,我已讓人盯緊他的動作,免得生出事端。”

葉英沒有說話,指腹輕輕撫過劍身,最後停在了劍柄上。

“大哥,晚上的宴席……你要是不想去,我代勞就行。”葉晖知道葉英不擅與人交際,特別是從這落梅居裏少了某個人以後,更是終日寡言少語,如非名劍大會這般要事葉晖平時也不敢來打擾。

莊中的事情全都是葉晖在打理,偌大的家業要做到內外兼顧絕非易事,身邊少了個最能幹的幫手他漸漸感到力不從心,這一年裏接連提拔了好幾個內務管事,可槽心的事情還是一大堆。

葉晖時常會想,要是那人還在有多好,可人死不能複生,他也只能想想。

“我是藏劍莊主,總要去露個面。”葉英淡淡地回答。

葉晖嘆了口氣,他覺得這句話落在葉英身上像是個負擔,他是葉英最親的兄弟,自然知道葉英在這個光環下有多麽不易。

和葉英說了沒幾句話,小厮忽然傳來了守門弟子的話,說是又有一張劍帖到了,“大哥,那我去看看。”

落日的餘晖将大門外立着的一襲雪色長衫映得發亮,旁邊停着一架輪椅,上面坐着同樣一身雪衣的女子,兩人皆為銀白的長發沐浴在燦烈的晚霞中,地面和不遠處的湖水一樣落滿細碎的光。

葉晖腳步匆匆地走出來,看到那璨然的一幕有些怔忪,精明的眼微微一眯,細究着對方衣服的材質,多年經商的閱歷告訴他這必不是凡品。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站着的男子轉過身,上半張臉戴着一副銀制镂空的面具,一雙輕挑的桃花眼一見葉晖便露出笑來,手中折扇輕收,薄唇微勾着上前,兩廂同時作禮。

“在下冷玉,前來參加名劍大會。”修長如玉的手指夾着一封燙金的帖子遞了上來。

葉晖客氣地接過,查驗無誤。

冷玉?

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可藏劍山莊認帖不認人,不究其來源,只要拿着劍帖就行。

“裏面請。”葉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男子當即邁步走進了門口。

“咚咚。”指尖在扶手上輕扣了兩下。

冷玉忽然一拍腦門,轉頭露出嬉笑來,“一時高興,把娘子忘了。”

他走回那坐着輪椅的女子身後,将她推到臺階下,伸手抱她起身,揚起的鞋尖險些擦過葉晖的鼻尖,而冷玉渾然不覺,反而客氣地說道:“葉二莊主,有勞了。”

“額……沒想到閣下還帶了夫人來參加名劍大會,只有您二位嗎?”葉晖迅速恢複正常的臉色,示意門口的弟子将輪椅擡進大門。

“正是。”

女子重新坐回了輪椅,葉晖早就看見她整張臉都蓋在相似的面具下,連嘴都包得嚴嚴實實絲毫不露,夫妻倆都不以真容示人。

不過葉晖并不感到意外,先頭就有一個黑衣蒙面連話都不說的人拿着劍帖登門,面前這個叫冷玉的多少還能說幾句人話。不過他還是對兩人的來歷有些好奇,餘光不由掃了幾分這氣定神閑的男子,“閣下是純陽宮的人?”

冷玉微微挑眉,執扇輕笑道:“非也。”

藏劍山莊送出去的劍帖都有特定的标記,冷玉手上拿的這張就是他們送給純陽宮的,如果不是純陽宮的人那他是如何得到劍帖的?

“葉某見識淺薄,未曾聽過閣下高名,不知閣下師從何處?”

扇面一展,四射的銀光晃得葉晖眼睛生疼,他避開了一會兒視線再繞回去,就見那雙如花似水的眸子彎着漂亮的弧度,在閃爍的清輝後笑眯眯地看着他。

“這個嘛,葉二莊主夠聰明,往後肯定能猜到的。”

葉晖心口有些發麻,這般女氣的行為怎麽在他身上做得如此自然,那雙眼睛叫人看着渾身不自在,這人……太詭異。

坐在輪椅上的女子始終沉默着被冷玉推在前面,繃緊的身子一動不動。

葉晖又看了她一眼,只覺得此人一身冰寒的氣息,渾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和這嬉笑言語的公子性格截然相反。

他将夫妻倆引到了蘭軒閣,剛好在藏劍山莊最靠近西湖的地方,穿過廳堂就是一片水面,“再過兩刻鐘就是群雄宴,地點在樓外樓,侍女會引閣下過去。”

冷玉含笑點頭,“好,在下明白了。”

二月的天根本不算熱,這人竟然拿着把扇子搖了一路。葉晖不是眼拙的人,他瞧着冷玉手裏的扇子絕非凡物,對方敢來名劍大會必然是用劍高手,一溜神便想着他的随身佩劍是什麽。他早就注意到了綁在輪椅背後的一個劍匣,不知道裏面是個把什麽樣的利器。

想歸想,人前還是不能失禮,他借口要忙別的事,便作揖告辭了。

冷玉站在蘭軒閣的門口,兩個侍女上前行禮想引他去裏面,他勾了勾唇,“既然離群雄宴還剩兩刻鐘,在下想陪娘子四處走走,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侍女對視一會兒,搖了搖頭,跟在貴客身後沒幾步路就被揮退了,“這裏的地形在下不算陌生,兩位姑娘可否讓在下自便呢?”

雪色的長衫在餘晖中十分惹眼,銀發随風輕拂,有着冰的孤冷和雪的晶瑩,凝脂般的清透肌膚較女子都不遑多讓,笑起來的時候那雙比桃花還多情的眼波光連連,公子如玉,舉世無雙。

侍女不由紅了紅臉,屈膝告了禮,留給兩人獨處的時間。

近處沒了旁人,冷玉斂起輕挑的神色,推着坐在輪椅上的女子不緊不慢地走在偌大的藏劍山莊裏,“以前不曾發現,現在真正身臨其境倒覺得葉家這金銀玉石堆出來的園景看着的确有幾分雅致。”

女子一動不動,整個人像是一截失去生機的枯木,始終僵坐在原地。

“瞧你這樣子,不若我們去落梅居走走?”說着,冷玉便掉轉了方向推着輪椅朝藏劍最重要的居所走去。

枯瘦的手臂當即按住了轉動的滾輪,藏在雪色袖袍下的手青筋畢露,死死地扣住了輪軸。冷玉嗤笑一聲,用力一推然後松了手,也不管輪椅會載着她滾到哪裏去,“瞧你這沒出息的樣,一年多了連點長進都沒有,難怪當初人家把你吃得死死的。”

張開的五指如同利爪,攥住了滾動的輪軸剎停在石子路邊,銀質的面具沒有透露她的任何五官,卻有一道視線緊緊地鎖定在冷玉的臉上。

憤怒說不上,說反駁又顯得無力,冷玉對此早就習慣了,心腸軟弱的人總是要多紮幾針才能學乖。他好整以暇地打開了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風,不慌不亂地與她對視。

庭院裏的風有些苦冷,這樣的對峙并沒有意義。女子低下頭,很快收斂了自己的情緒。

冷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轉身晃悠悠地朝着蘭軒閣的方向走,兩刻鐘的時間到了,那所謂的群雄宴……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去呢。

遠處走廊上,葉晖輕輕一推旁邊看得出神的人,“三弟,你瞧着那人如何?”

葉炜一時面色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來哪裏熟悉,聽見葉晖問話,他蹙了蹙眉,道:“難說。”

葉炜在莊中的修為僅次于葉英,他的話自是有些份量的,他若覺得難測,那這人的修為必然不是庸俗之輩。

兩人遠看着冷玉将自己的妻子落在原地,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有這麽做丈夫的麽?那姑娘一看就是行動不便,此前和他仿佛起了争執,如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靠在路邊,着實讓人……

葉晖正尋思着要不要安排個侍女假裝路過去送那姑娘回蘭軒閣,就聽得葉炜一聲輕咦,只見那姑娘仍舊坐在輪椅上,停止的輪軸卻轉了起來,載着她穩穩向前。

看不出來,這姑娘也是個深藏不漏的。

“你說這夫妻倆打哪兒冒出來的?一個比一個神秘。”

“方才我就覺得……那個男的身上的氣息”葉炜動了動唇,有些匪夷所思地開了口,“像她。”

葉晖一時沒想到葉炜口中說的她是誰,直到葉炜輕嘆着說了個名字,他愣神了片刻,“這……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