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被賣了個幹淨的“他師父”,是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但凡她知道一點這件事情,只怕會馬上拉着她的心頭好兩個人躲起來,避這些事,避得越遠越好。
只可惜她不知道。
所以不僅沒躲,反而上趕着送到酆都去了。
阿齋提着兩壺小酒,晃悠晃悠到孟婆的小鋪子時,就看到她已經在鋪子前面支了個架子,上面寫着【今日不做事】,随後看着趴在桌子上好像是睡着的孟婆,酒壺往桌上一擱,壺塞拔了任由酒香四溢。
“你大老遠的就聞到這酒香了吧,生意都不做了不就是為了見我?”阿齋看着還趴在桌子上的人:“這會兒我人來了,你倒開始擺譜了,求什麽?”
“誰等你來了,”孟婆忍不住酒香的誘惑,坐直了身子,拿過酒壺就灌了一口:“你個小沒良心的,我等你有什麽意思!”
阿齋知道孟婆在生什麽氣。
雖然自知理虧,但自己多少也是因為這人的理吃了虧,所以她還是犟了兩句:“我知道前兩日是你的生辰,我都給你記着呢。可是前些日子不是剛搞了謝必安一頓麽,沉瑤死活不讓我接近酆都,我那會兒不是還讓範無救給你捎了兩壺酒,讓他幫我說一聲的麽。”
“那你去問範無救啊,”孟婆看她:“那小子可是沒有跟我說一句啊,我說你要串通臺詞能不能也先跟他們通個氣?”
阿齋拍桌:“哎呦我呵,範無救那小子這麽重要的事情都沒有告訴你?虧他前兩天偷偷摸摸來國色天香樓求我幫他,我還知無不言的把西海的事情都告訴他了呢,這小子真的是,幫人辦事不出力,上趕着求人就嘴巴甜了。”
“你要真是不信,跟我去天香樓,我讓沉瑤跟你說,”阿齋說着:“再不行,我讓沉瑤來酆都跟你說,可以了吧?”
孟婆看了她好幾眼。
最後從鼻腔裏出了兩口氣:“你明明就知道我不可能離開酆都。”
阿齋不以為意:“我不是給你做了去瘴丸了嘛,吃了就能離開酆都了啊。”
說到去瘴丸這玩意兒,其實是阿齋無意間創造出來的。
諸如孟婆他們這一類游魂野鬼,飄蕩世間太久,已經不歸生死簿,不走輪回的正常程序了,但是只要是酆都內的游魂野鬼,包括鬼市那一幫,都還是受酆都地界的管轄的,為了保證神人魔三界的秩序,他們是不能擅離酆都的。
孟婆湯雖然很暢銷,但到底還沒有助孟婆正式進入仙界編制,所以她也得乖乖服從這個規矩。
去瘴丸就是阿齋做出來,專門幫她不守規矩的。
誰知道孟婆從來就沒承過這個情,先是端着什麽孟婆湯的攤子沒了我不行,後來端着沉瑤大了我看不看她也沒所謂,反正就是沒用過。
孟婆又灌了一口酒:“我跑了孟婆湯的攤子你幫我看啊?”
說着也不等阿齋說看不看,自顧自又開了口:“行了吧小天師,我認識你多少年了,你認識我多少年了。”
“你分明知道我不可能離開酆都,也分明知道我不可能讓你帶着沉瑤過來的,人族往酆都跑,她哪有那個能耐撐住?”
阿齋歪頭:“那你認識我這麽多年,怎麽還覺得我會忘了你的生辰?”
其實對于阿齋和孟婆這樣的人來說,活的歲數太久了,很多凡人在意的事情他們早就看不上了,別說對方的,阿齋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她都記不清。
但之所以對着孟婆有點愧疚之意,是因為孟婆原本也對這些毫無興趣,她的興趣,是阿齋點起來的。
說起來又是一筆說來話長,簡單來說,就是當時阿齋帶着才五歲的沉瑤,小孩子對生辰惦記得深,阿齋因為有一年忘記沉瑤的生辰,把小姑娘氣得離家出走,後來也不知道怎麽搞的,沉瑤居然晃進了酆都,好在被孟婆攔了下來。
阿齋是不知道孟婆與沉瑤那一日聊了什麽東西,也不知道孟婆哪裏來的關愛對沉瑤的事異常上心,只記得那一次她還沒從孟婆手中接過人,就被劈頭蓋臉狠狠罵了一頓。
她認識孟婆那麽久,就被她罵過那麽一次,孟婆罵到最後,居然還開始了一段你知不知道生辰有多重要的辯論,阿齋當時是強忍着白眼和就在喉嚨口的【一大把年紀瞎矯什麽情】。
因為孟婆罵到最後,蹲下來哭了。
那也是她認識孟婆那麽久,唯一見過一次她哭。
所以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每年幫着孟婆過生辰,就成了阿齋一件必做之事。一開始的時候阿齋還不放在心上老是忘記,多虧了沉瑤在一邊,每一年都提前幫她搜集賀禮,每一年都提前好幾日就開始提醒她。
今年也不是沒有提醒的,可是那兩日,剛好是阿齋被白止套路進了幻境。
自顧不暇,啥都沒記起來。
但是這件事情她就沒打算跟孟婆提了,孟婆因為阿齋忘記她生辰的事情已經對她高貴冷豔了好幾日,這會兒說出來當時的真實情況,除了讓孟婆多生不必要的愧疚,以及對着她會有點不自在以外,什麽都不會有。
沒必要。
反正往沉瑤身上推,孟婆根本不相信,往範無救身上推,孟婆半信半疑也改變不了什麽。但一來二去之間,話也就說開了,她知道孟婆只是一時過不去叨咕她兩句,自己當回事,反擊回去給孟婆找不痛快——真沒必要。
阿齋也倒了一碗酒:“這次的酒可是我在傅青檐的酒窖裏挑了好久挑中的,你可不要這麽一口灌一口灌的,浪費。”
孟婆瞪大了眼睛:“哎呦呵,你才認識這個傅青檐多久啊,都開始心疼他的酒了,能耐啊小天師。”
“那必須的,”阿齋笑了笑:“我掐指一算,這傅家人,是有當皇帝的命的,”阿齋說着,将酒碗放在桌上:“我可是要活千千萬萬歲的,早點跟傅家打好關系,以後說不定能混點一品诰命什麽的當當,多爽。”
“省省吧你,”孟婆搖頭,随即想到了什麽開口:“再說了,就算現在傅青檐立刻當上皇帝,賞你個一品诰命,诶,當大官可是有很多活要幹的,不能像現在這麽自由,舍得?而且當大官就有很多身不由己,不能陪着你家那位小狐貍了,舍得?”
“有錢的話,自不自由無所謂啊。”
“但是不能陪小狐貍的話……那還是算了。”
孟婆呵呵兩聲。
她知道阿齋前半句就是在胡說八道,這位小天師追求了一輩子的自由自在,哪裏就能給權啊錢啊的絆住,不過聽到後半句——說不定她求了一輩子的自由自在,還真的就能給那只小狐貍絆住了。
“我說,你是來真的?”
阿齋挑了挑眉:“你這話讓旁人聽去了,還以為我是個多始亂終棄的人呢,什麽真真假假的?”
孟婆放下酒碗,手托腮看了過來:“我倒是知道你不是個始亂終棄的,只是我一開始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還以為你只是一個人太久了,眼紅情情愛愛的,所以找了個看得過去的人,處着玩玩呢。”
“我們家小狐貍的皮相,可不只是看得過去,是天下第一的好看。”
孟婆:……
“阿齋,你是半神之身,你往後的歲月說好聽了是長長久久,說難聽了就是無窮無盡。無窮無盡的生命,要一個人陪着,不膩歪?”
阿齋也跟着将酒碗放下。
摩挲了一下嘴唇才開口:“往後太以後了孟婆,我想不了那麽多。”
“可是我現在能想到的當下,我很想,也很樂意跟他在一起,而且是只想跟他在一起。”
孟婆聽了阿齋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在這件事上糾結。
——反正她的這位朋友,下定主意就是她根本勸不動的。而且孟婆扪心自問,她也沒有真的很想勸的意思。
——長長久久,無窮無盡,本身就是一個有無限種可能發生的環境,有一個人陪着是好事還是壞事,都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會知道。
——她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她知道自己的這位老朋友,從來都不做後悔的事。
那不就夠了。
“不過範無救這小子怎麽這麽辦事的,”阿齋想了想還是冒火:“小朋友這麽不上心做事,遲早是要吃虧的!”
孟婆卻一眼看穿了她:“我看是你先吃虧了吧?”
阿齋默然。
“倒也不能算吃虧,只是前兩日範無救過來,說是之後酆都那位大帝想要和四海修複關系,打算從西海龍王那裏下手,他從謝必安那裏聽說過,我跟西海龍王的關系還不錯,所以就找到我,想問問關于西海的情況,”阿齋說着:“我那時候以為我交代的事他都辦妥了呢,所以就知無不言,要是讓我知道這小子幹了這種混事,我肯定讓他有命去西海,沒命進龍宮。”
孟婆幹咳兩聲:“小朋友是要慢慢教的,你不要露出這麽吓人的表情。”
“那不行,他讓我的好酒友差點誤會了我,可得好好罰一罰。”
孟婆被逗笑:“行了小天師,我不怪罪你了成了麽。合着你又不跟範無救一處幹活,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就淨膈應我吧。”
阿齋舉杯:“成,有你這句話我還要他的小命做什麽呢?”
孟婆多喝了兩杯,身上都熱乎起來,趴在桌子上開始念叨沉瑤的事情:“對了,沉瑤這會兒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吧。”
阿齋看着她:“怎麽,您老人家該不會也打算學凡人家那種三姑六婆,到了年紀就要趕姑娘出嫁的吧?”
“我是那種人麽!”孟婆回了一句:“我就是看着小姑娘一天到晚累得半死,除了那麽大一家酒樓要管,還要照顧你這個長不大的家夥,我替她着急,你看你都有只小狐貍了,沉瑤也就握心疼心疼了。”
“得了吧你,不就小的時候見過一次麽,沉瑤是我一手帶大的,我能不比你上心?”
阿齋說着,想到了一個人:“再說了,我有了小狐貍,沉瑤也不是沒有的啊,我們那裏有只小狼崽子,盯上她好久了。”
“小狼崽子?”孟婆來了精神:“怎麽樣,人品如何,你有沒有考量過?”
“放心,在我手底下,玩手段?論心眼?有幾個逃得過我的法眼?”
……
說得很有道理。
畢竟您老是玩手段論心眼界的祖師奶奶。
“行吧,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雖然你這個人時常不靠譜,”孟婆聳聳肩:“但我又出不去酆都,也只能信你了。”
孟婆起身,準備送阿齋出酆都。
“反正你就多盯着點吧,小姑娘從小跟着你,亂七八糟的東西碰到不少,你還是多上心些,被整天只顧着談情說……”孟婆叨咕着,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阿齋打斷。
“小狐貍!”
擡眼向前看去——剛剛還站在那邊長身玉立的小夥子,這會兒身上已經扒上了一只上千年道行的束發小姑娘了。
別整天只顧着談情說愛……
唉,我為什麽要出來送呢,真是被秀得我瞎了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