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昆侖,屹立于神州西疆的一縱萬古山脈,而身為女仙之首的西王母便居于此山中。人間傳言王母人頭豹身,煞是可怖,正在擺弄花草的王母掩唇一笑,手執金絲軟剪,斜斜剪下一橫岔枝,緩緩道:“人間真是如此傳聞?”
“回娘娘,雲裳不敢妄言。”雲裳隔着珠簾,只依稀得見一襲窈窕身影,于花葉間搖曳翩跹。
“凡人啊,總是肖想天神世界,殊不知這天神啊,亦是憂思憂慮幾多煩愁…”言語間,便是掀開珠簾,自花廳移步至內屋的貴妃榻,手肘撐着榻頭,便是雍容一卧,“瑤池會置備的如何了?”
榻頭擺放一張小幾,幾上擱置青銅卷葉紋三足香爐一只,爐膛裏燃着最為助眠安神的木樨香,香氛環繞中,王母倍感舒适惬意。
“回娘娘,一切就緒,提前來賀的一些仙家也都安置妥當。”
她輕微地點點頭,淡淡道:“雲華不在,真是辛苦你了…”
“娘娘言重了,能為娘娘效勞,是雲裳的福氣。”
其實雲裳明了,這不過是王母的一句随口話,她嘴上說着言謝之詞,可神态卻閑散困倦,不帶半分真心。
“嗯,”王母似是困頓疲乏了,阖眼翁聲道,“你且退下吧。”
雲裳喏了一聲,便化回青鳥真身,振翅而去。
珠簾為撲翼之風所搖晃,紛擾了香爐邊口處袅袅升騰的青煙,曲折缭繞,逶迤綿延。王母陷入沉夢,夢中有人龍章鳳姿,手捧香爐款步而來,只清淺一笑便賽過日月霁光。
他說,他有八匹神駿,日行三千裏,不日既歸。
消去墨跡後的南袖,便興沖沖的随着南澤一路禦風西行,前往昆侖瑤池,一路上不時能碰見各路神仙。當然了,大家都是去赴宴的,能彼此碰上再正常不過,只是…怎得這些無聊的神仙在半路上就開始打賭啊?
同樣無聊的南袖豎直了耳朵偷聽,這不聽還好,一聽這心情就如墜深淵,這鬼見愁的滄雲兮又要來?這滄雲宮同昆侖山近如比鄰,有什麽好湊熱鬧的,就這麽缺存在感嗎?哼,這些神仙也是八卦的沒邊,這麽早就開始賭她倆打架誰會贏了…
誰說我是來打架的,我是來泡…來追求真愛的好嗎?
“南袖,你眼睛怎麽了?怎麽一直翻白眼啊,不舒服嗎?”南澤一臉的關切。
南袖冷哼了一聲,正要吐槽這群不務正業的賭棍神仙,便遠遠聽見一把化成灰她都忘不了的清冽嗓音:“南澤神君,好巧啊…”
這九天之上,穿着一身騷斷腿的輕粉衣衫,到處招搖過市的仙君還能是誰?南袖暗暗撇過頭去,直呼倒黴。
“咦,怎麽南袖仙子也…”孟闕佯裝困惑,似是想問為何這麽早便解了禁足。
“哦,是這樣的,小妹愚鈍,修為提升的太慢,所以帶她來沐浴一番瑤池玉泉,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南澤避重就輕道。
眼見南澤如此圍護,孟闕不再追究,瞥了一眼那小仙子,一臉的忿忿,大概是在不滿兄長于人前損她愚鈍修為淺。
“聽說這次滄雲淵又不來…”南澤試探道,等着孟闕下文。
“嗯,他來不了了。”身為唯一的知情人,孟闕并不打算多說,哎,說起來,也不知那滄雲淵是否已安然度過歸墟…
套不出什麽內情,南澤不再追問,只是打量起孟闕身畔的女仙:“這位是?…”
“哦,這是我的仙侍——清璇。”孟闕客氣介紹道,“平日裏幫我主持蒼龍閣,鮮少帶出來,但這五千年一遇的瑤池會分外難得,便攜了她來見見世面。”
“清璇見過鎮南神君。”女子抱拳,飒飒帶風,一身束腰玄衣,看上去既冷豔又利落。
“清璇仙子有禮了。”南澤客套說道。
“雖說滄雲淵不來,可我聽說玄冥大帝,玄虞要來參加這瑤池會。”孟闕透露道。
“此話當真?”南澤先是一驚,繼而又平複,感慨道,“這天上地下,恐怕也只有西王母或者東王公的帖子能請他出洞了…”
玄虞最初是盤古大神座下一員猛将,天生冷情冷性,不與人親近,常年偏居極北之地的玄冥洞中,絕少露面。而西王母東王公身為盤古大神的兒女,自然也算得上是玄虞的小主子,這幾分薄面,還是會給的。
“如此,孟某就不打擾你們兄妹了,先行一步。”孟闕同南袖二人本就誰也不服誰,那叫一個相看兩相厭,便領着清璇率先告辭了。
“啧,終于走了…”怎麽這一路上光碰見一些讓人不快的人和事,可嘆這一路風塵仆仆,親親白钰的人毛都還沒見着。
“你就這麽讨厭孟闕?”南澤哭笑不得,虧他當時還錯以為這倆有奸情…
“我可是立志要去他東澤鬧海的女仙~”南袖憤憤道。
“你呀,你連人家身邊的女使都打不過,你鬧啥海呀…”南澤覺着好笑,揉她的小腦袋,“你看看那個名喚清璇的仙子,孟闕禦風速度那麽快,她也能輕松跟随…你再看看你,我拖着你這個烏龜,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到昆侖山啊?”
“你還說呢?!人家帶女仙出門那是見世面,怎麽你帶我出門就是我愚笨?”南袖叉腰,差點忘了這一茬,她深刻以為,這絕非是兄長應付孟闕的托詞,壓根兒就是他的真心話,才能說得如此自然。
哎,滄雲宮有滄雲暖坐鎮,蒼龍閣有清璇主持,就連天宮都有婉露獨當一面…我鎮南府什麽時候也能出個得力的仙子,幫我分擔分擔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南澤無語望天。
“好啦,別生氣啦,咱們也快走吧!”南澤一個掐訣,腳下生風,加快了步伐,南袖氣鼓鼓的,不情不願的旋即跟上。
接連的出師不利,已讓南袖頭頂蒙上一層陰影,誰知,來到瑤池才是噩夢的開端…這是她這數千年仙生以來最最最最黑暗的一天,她居然…
撞!衫!啦!
“又是你,滄—雲—兮!”掠過重重人影,南袖直奔那粉白杏花下,正同其他仙子言談甚歡的娉婷仙子。
只因聽兄長說那白钰稀罕清新寡淡的女子,她慎之又慎,重之又重,才挑了這件淺綠色的,現下仙界最時興的浮影流光裙。但但但但是,為什麽滄雲兮也穿着一條紫色的浮影流光裙?更可怕的是,她身上那件貌似比她這件綠色的,要更美一些…
南袖枯了…
“南袖?”滄雲兮聞聲回首,只見那火爆朱雀居然一身清淡草綠色,不禁笑出聲來,“你什麽時候換的品位,遠遠看去,我還以為是一只綠色的竹節蟲在飄呢~”
竹節蟲??
“這仙裙的靈感明明是來自‘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這句詩好嗎?哼,你的紫色同款才真是浮誇沒內涵…”南袖雙手插胸,撇嘴道。
“我罵我沒內涵?”滄雲兮右手一飒,赤金長鞭已握在手。
“那你還說我是竹節蟲呢!”南袖不怵,嫣色長綢亦如弦上之箭。
正當二人一觸即發之際,慵懶的女聲響起:“哪裏來的仙子,緣何欲在我瑤池幹戈?”
衆人聞聲尋去,只見一身白色輕紗,挂着藕色披帛的美豔神祗端立于青鳥背上,于半空中緩緩降下。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皎如秋月,燦若春華,不過微微一勾唇,便足以令天下衆生為之傾倒。
為這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頭銜,争得頭破血流的南袖滄雲兮卻皆是錯愕不已。沒有繁複的樣式,也不貪圖炫目的色澤,不過簡單裝點的瑤池王母,只輕描淡寫的,便令千山萬河都失了顏色…
“參見西王母——”衆人禮拜。
而王母無過淺淺一笑,從人群中盈盈穿過,素色的裙邊如一層一層的漣漪蕩漾開去,腳踏雪白絲履,不急不緩翩跹行至她二人跟前。
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輕啓朱唇:“同一種款式,不同的顏色…兩位仙子,竟是為這般争執不休啊…”
王母語氣懶散,更顯得氣态雍容,她纖長素白的手指輕微一點,指尖處便源源不斷湧出點點星輝。那閃耀光點萦繞她二人,頃刻間,原本飄曳奪目的瑩瑩仙裙,竟都變成了黑色的粗布裙衫。
“嗯,這下…都一樣了,也不必再為此争吵了吧?”王母鼻端輕哼了一聲,便悠然轉身離去。
這什麽意思啊?好好的仙裙搞得這麽難看,這不是給她們難堪嗎?南袖一下來了火氣,正欲跟上去同王母說理,卻被身旁的滄雲兮一把拉住,低聲喝道:“你找死啊,你沒見你大哥都是做小伏低,不敢聲張的嗎…”
聞言,南袖去尋不遠處的兄長,果然南澤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她這才不甘心地把袖子從滄雲兮手中抽出,郁結憤懑,不作一語。
滄雲宮同昆侖山離得近,滄雲兮自是清楚西王母的脾氣秉性,只怪自己每每見着南袖便想着一較高下,分出個勝負,一時不察,竟忘了場合。
南袖死死盯住那皎白身影,所到之處旁人皆為其退步讓行,她巧笑招搖,美豔無邊,卻是那般疏離,不得親近。她是天生的神族,為這高貴的身份沾沾自喜,然而面對真正的神祗西王母,卻也只能像個凡人一般的翹首仰望…
在她後來的記憶中,那是她平生以來第一次,對美有了概念;也是第一次,對“強大”這個詞,有了直觀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