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齋聽着衡三娘跟她說來龍去脈,手指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碰着捆妖索。
“範無救失蹤這件事,我也聽孟婆說了,”阿齋抿着嘴:“可是孟婆當時的說法是範無救只是好一陣子沒有出現,她沒有往失蹤這個方向上想。”
“誰叫我撞上了,謝必安來酆都鬼市說明蟠桃盛宴在即,各界大清掃的事情呢,”衡三娘說着:“這種事往日裏又不是沒有發生過,所謂來告誡我們也不過就是走個流程,一般都是位階最小的那個跑腿,謝必安?我大概有幾百年沒見他做這個事了。”
阿齋點頭,一副那你很厲害的表情:“你就因為這個,猜出來範無救失蹤的?”
“猜出來他是不是有事,然後想着他能有什麽事呢,就不免跟扶桑樓收錯魂那件事聯想到一起了嘛,”衡三娘露出八卦的表情:“我一度以為,範無救是因為那個小姑娘回到他身邊了,所以啥都不管只想比翼雙飛,不然以他對謝必安的畏懼,我真的很難想象他敢做出逃跑的事情。”
“不過如我剛剛所說,小姑娘早就被投入焚靈臺了,所以我以為的這一出比翼雙飛的戲碼,根本不可能成真。”
她說到最後都要笑出來:“還是那句話,閑事莫管閑事莫管,随便插個手連小命都差點丢了。”
她在那裏自嘲,坐在床上的阿齋聽完之後卻半晌沒給回應。
衡三娘當她發愣:“嘿小冤家,不是說要聽故事找出去的辦法嗎?能不能認真點不要發呆啊?這故事也不至于這麽無聊吧?”
阿齋因她出聲,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小姑娘被投入焚靈臺這件事,你說謝必安不知道?”
“那肯定是不知道啊,不然他讓我查那個小姑娘在哪裏,有病啊?他肯定知道焚靈臺那條路,就是一條死路,大羅神仙都活不了。”
“那焚靈臺這件事,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衡三娘有些奇怪她的發問,但難得見她表情這麽嚴肅,還是輕咳了一聲開口:“梁府老妪。”
“酆都鬼市的那位梁府老妪,你應該聽說過吧?”
阿齋點頭,那一日與白無期一起找到陳四鬼的時候,聽他說過:“她不是灰飛煙滅了嗎?”
“我從別人那裏打聽到的,說是她灰飛煙滅其實是陰司那邊做的,說什麽當年她為了保護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小姑娘,觸犯了陰司的某一位尊者,最後小姑娘被投入焚靈臺,她是沒那麽慘,但到底逃得過初一,沒逃過十五,随着小姑娘後腳,灰飛煙滅了。”
“我問了一下這件事發生的時間,剛好和敖修救下許明月,範無救渡錯魂的日子差不多,就猜測那小姑娘會不會就是範無救那位。”
衡三娘說完,自覺說了一大段廢話,學着阿齋的動作聳了聳肩:“這消息來源錯七錯八的,也是我自己拼成了這樣,我不保證我沒有抱着看戲的态度拼湊的啊,你也就當聽了個話本子吧。”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衡三娘有點不适應這樣的阿齋:“你到底在想什麽呢?”
阿齋沒有回應她,好長一段時間過去後才長舒一口氣,靠在床上:“呵。”
衡三娘因她這聲一愣:“怎麽了?”
“說不定不是話本子,是真的呢,”阿齋看着她:“冤家你的拼湊功夫還是挺了不得的,不然也不會被謝必安惦記上了。”
衡三娘一頭霧水:“你到底想說什麽?”
“謝必安沒有對我下手,可能可以理解成他并沒有真的被我诓到,他知道我什麽都不清楚,但我一直想不通,謝必安為什麽沒有對你下手?”阿齋笑了笑:“你是自己偷了孟婆那裏的去瘴丸離開酆都的,七日之後自然會灰飛煙滅,你知道的事情都會随你消失,他找到你不過是怕別人也知道,但他還把你帶了回來?你在外面出事,他可以撇得一幹二淨的,沒必要在酆都下手。”
“所以他根本沒有存殺你的心,”阿齋想着:“我想謝必安其實也在猜測,他想知道你已經知曉多少,而你知曉的部分,會不會有他不知道的?”
衡三娘站起身李艾:“你慢點,我現在有點被你繞暈了,你不會是想說,謝必安把我綁到這裏來,是為了從我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見阿齋點點頭,衡三娘忙擺手:“他本來就讓我去查了,他只要來問我我就會開口的,再說我唯一沒有告訴他的就是,就是焚靈臺的事情,他要問直接問啊,為什麽要做這些事情?”
“因為範無救不見了啊。他前腳吩咐你查相關的事情,這個節點上範無救失蹤,他不敢賭,你與這件事的關聯。”
“因為他從始至終只有一個目的,他要保住範無救,我可以肯定範無救一定是逃出酆都了,而謝必安現在正在盡全力為他隐瞞這件事,對上面的人。”
衡三娘因為那句【上面的人】平白驚出一身冷汗——自己到底是扯進了一件多大的事情裏面啊?
再想到因為自己現在被綁在這裏的阿齋——自己蹚渾水就算了,還把人給順帶着拐溝裏來了。這麽想着,連往阿齋那邊看的勇氣都沒有了。
結果沒成想,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要安慰一下的那個人,這會兒正坐在床上,樂呵樂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衡三娘不想承認的,但是到了口邊的【你怎麽還笑得出來】就硬是被她那副笑容改成了:“我可真是服了你,看來你有辦法。”
“不一定能成,姑且,就當它能成吧。”
姑且當它能成的小天師,随後就在月黑風高大半夜,被謝必安帶到了酆都黃泉路。
“嘶……”阿齋開口,呵出冷氣:“那麽多地方能選,你非得選個這麽冷的地方,膈應我?”
謝必安就站在她的身邊,看着她瑟瑟發抖,看着她,到現在還是耍嘴皮子。
阿齋收了收臉上的笑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被謝必安扣住幾天了,但再不出去,小狐貍一定會擔心。
“謝必安,我知道你抓了衡三娘是想要知道什麽消息,”想到白無期,她就不嬉皮笑臉了:“衡三娘已經告訴我了,如果你想知道,我現在就能告訴你。”
“交換條件是,我放你與衡三娘離開。”
“那當然,”阿齋幹跺兩腳:“我很忙的,沒閑工夫在這裏瞎耗,你要不要聽,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許齋。”
謝必安突然出聲。
阿齋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但寄人籬下沒有辦法,只好順着他出聲往他那邊看了過去。
果然不是什麽好事——阿齋看着謝必安微有泛紅的雙眼,內心蒙上一層焦急。
雖然在衡三娘開口說了整件事,阿齋推斷出謝必安所求以及那句穩定衡三娘心情的【姑且當它能成】之時,阿齋就猜到了這一次的麻煩不會小,但能讓她看到與她交手這麽多年,從來驕傲得像只活孔雀的謝必安露出這樣的表情。
長呼一口氣之後,阿齋開口:“說說看,”她不再看他,只把視線投向當空長夜:“你想做的事情。”
再之後,阿齋從謝必安那裏,聽到了整件事情。
“範無救突然失蹤,我一開始以為他是又惹了什麽麻煩,”謝必安開口:“但等我找到他的時候,我才發現不是的。他不是在躲我,也不是在偷懶,他是真的不想幹了。”
“因為他找到了那個小姑娘。”
“關于那個小姑娘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她當初是被範無救渡錯魂帶回了陰司,但是那段時間湊巧是蟠桃盛宴,我随着酆都大帝在九重天外參宴,并不知道他渡錯魂,更不知道他發現這一點之後,居然把魂魄留在了酆都鬼市,交給了梁府老妪。”
“他給我的解釋,是他發現渡錯魂的時候,那個小姑娘的肉身已經被燒毀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等我回來。”
“我當然不能看着他出事。”
謝必安說着,聲音愈沉:“可我最後,還是看着他出事了。”
“小姑娘不見了。就在我找到肉身重塑的方法,為此特意去了一趟九重天回來之後,小姑娘就不見了,”謝必安說着:“我怕刺激他,沒有逼問。但範無救那段時間還是很不對勁,什麽話都不說,每天只是機械地渡魂,一有時間就泡在酒裏,我從來沒見過那樣頹廢的他。”
“我也不想他變成那樣頹廢的樣子,”謝必安說着,手按到了欄杆上:“所以我做了一個讓我後悔了這麽多年的決定。”
阿齋聽着他說話,想到自己接觸的範無救,幾乎是立刻猜到了這個後悔的決定是什麽:“你給他用了煙消雲散?”
“當時還不叫煙消雲散,而且現在想想,也沒有真的煙消雲散。”
阿齋領會他的意思:“所以還真像衡三娘猜到的話本子一樣,範無救與那個小姑娘重新相遇了,而且你為了彌補當年的過錯,想要成全他們?真不像你啊謝必安。”
謝必安完全忽略了阿齋的語氣,只是剛剛那樣平和:“我只有他一個,我不能看着他第二次出事。”
阿齋的手微涼:“那你是不是知道,當年的那個小姑娘,在你去九重天的時候,被投進了焚靈臺?”
阿齋注意到謝必安的手一緊:“剛剛知道不久。”
阿齋收回視線:“謝必安,你想讓我做的事情,是不是有個很俗的名字,叫棒打鴛鴦?”
謝必安輕笑出聲。
“我想求你做的事情,是救回範無救。”
“我只有他一個,”他第二次說這個話:“我不能看着他第二次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