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連心。
右手食指則連着心脈。順着這條經脈往上,在我左胸口處盤踞着的,就是契約。
暗綠色的繁複紋路扣着心髒。那些紋路是古老的文字,平契,也可以被解讀為共生契約。
我死,它死。它死,我死。
它是我在夢裏撿到的。
一年前是在東海,躺在旅館的床上,我很快就睡着了。再次有意識時周圍一片漆黑,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只有遠處透出一點光亮。鬼使神差地往亮光處走去,走近後,看到了一顆蛋卵。
一顆灰綠色的蛋卵透出蒙蒙的,薄弱的光,仿佛随時都會被黑暗吞沒。大部分蛋殼像一層沙石,是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死灰,只有極小部分是種透徹的墨綠。蛋殼半碎,隐隐可以看見裏頭卧着,渾身布着胎液的小生物。身體一起一伏,動靜卻極微弱。我不知着了什麽魔,輕輕伸出手,指尖一片冰涼,眼前瞬間閃過了許多畫面。
滔天的熾熱金紅火焰,回旋着。
一閃而過的巨翼,揚起狂暴的風。
憤怒的龍嘯不斷回蕩。
強壯有力的肢體,帶着鋒利的爪,撕碎了血肉,鱗甲閃閃發光。
鋒利的牙,強勁的下颚咬下,咆哮着。
強大,驕傲,從天而降。
犀利的金色眸子中央有一條細長的黑色豎瞳,畫面定格。
一個沉悶,辨不出雌雄的聲音響起,像悶雷,不斷回蕩,讓我頭痛欲裂。
“相契的靈魂……”
“同樣不屬于此間的異類……”
“時空……法則……”
“滅族……唯一的希望……”
“望汝照顧此子,不離不棄,以我威爾辛茨. 奧蒂妲之名,契成!”
渾身冷汗地驚醒,就發現自己和這個虛弱無比的幼崽綁在一起了。我呆滞地看着窩在被子上的它睜開眼,暗金色的眼瞳跟夢境中如出一轍,只是這雙澄澈無比。
感覺到短靴上一蹭一蹭的觸感,我低頭看滿懷期待地仰頭看着我,眼睛閃亮的小龍。無奈又拿出一條金條放在地上,這次威懾地瞪了瞪眼:“吃完零食給我回去。”
當時剛出生的小龍身體很弱,卻死活不肯吃東西。
因為契約的關系,我知道要是它死了,我也得死。那段時間我拼命地找各種東西給它吃,無奈它就是怏怏的,毫無興趣,灌也灌不下。過了幾天,它明顯地更加衰弱,渾身鱗甲透着灰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後來我終于發現了它喜歡吃什麽。
嘎吱嘎吱地啃着,眼睛有了神采,偶爾咕嚕咕嚕撒嬌的小幼崽吃得很歡快,不顧我神色詭異。雖然我為它終于肯吃東西而感到欣慰,但……
我聽說過龍喜歡收集亮晶晶的東西,喜歡擁有自己的寶藏,喜歡睡在如山珍寶上,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龍喜歡吃金子。
後來發現,它很挑食。只吃純金,混合了雜質的它不屑于吃。食量大得令見過黑桃海賊團一夥兒的我咋舌,這小家夥的胃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黑洞。
于是乎,這就苦了我。
有什麽合法職業能夠保證大量純金來源嗎?沒有。
那有什麽非法職業能夠保證大量純金來源嗎?
你知道網游和單機游戲裏那種熱衷于開寶箱收集寶藏而不是打怪升級的人吧?
為了養這個小祖宗,我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寶箱獵人。熱衷于尋找各種寶藏,找到之後純金的東西給小家夥吃,其他的東西賣錢之後買純金給小家夥吃。
看着開心飽餐的某只,我無奈淺笑。其實當初簽訂的是主仆契約,我是那個仆吧……
那次見到羅羅諾亞,也是為了滿足小家夥的食欲。我的慣招是找到夥兒有錢的懸賞犯,抓住他們老大,索要贖金,不然撕票。咳咳,其實也不會撕票的,大概就是蒙上鬥篷遮着臉把他交給海軍,拿到懸賞走人。只是那次波折…不提也罷。
小家夥抓着我的褲腳,發出呼嚕呼嚕的撒嬌聲,只差滿地打滾求擁抱了。它打了個噴嚏,帶出點小火星,零零落落的,那雙金眸睜得大大的。
“好了,小家夥……”我彎腰将比我半只胳膊長些的小家夥熟練抱起,輕輕撓着它圓鼓鼓的腹部,好聲哄着,“該回去了…..”
小家夥委屈地睜大了暗金色的眼,埋在我的懷裏,不願意起來,嗚嗚地叫着。
“這裏危險,先回去。”我摸了摸它的頭,“之後給你好吃的。”
它戀戀不舍地舔了舔我的臉,倒刺紮得有臉頰點疼,聽話地回去了。契約所致,它可以栖息在我的靈魂中。麻煩的是,只有它才可以選擇回去或出來。幸好契約可以造成我們心意相通,它的智商也很高,能夠理解我的擔憂。
龍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生物。
世間不乏獵奇的人。
所謂懷璧有罪,我怕自己保護不了它。
就像那天晚上,沉悶的雨劈頭蓋臉砸下,滿地血跡,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與共生契約帶來的一系列麻煩相對的是好處。比如我的體質逐漸變得更好,眼睛看得更清楚,頭發也隐約泛着和小家夥龍鱗相似的綠……
理論上來講,我可以共享它的身體。
我發現自己可以用它的鱗甲保護身體,讓皮膚上覆一層淺色鱗片。但可能是因先天不足或者年紀太小,它的鱗片并沒有刀槍水火不入,甚至摸上去有些柔軟。吃了兩年金子之後明顯變得更加堅硬,雖然被刀劃過後還是會留下淺淺的痕跡,但至少不會再見血。
至于翅膀,利爪,噴火什麽的我想都沒想過。它還太小了。龍要孵化百年才能出生,百年成年,然後可以活上千年。
最重要的好處是……有了它附在自己的靈魂中,死靈都忌諱靠近。這也是為什麽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心甘情願地飼養它。有了它,我能自由地在陸地上行走,甚至居住。
我皺起了眉,身體放松靠着牆,思考起來。
今天……那個物靈為什麽能靠近甚至觸碰我?
耳邊突然響起了不甚陌生的輕笑聲,冷冷的發絲掃到了我的脖頸處,帶來些許癢意,一片冰冷。我瞪大了眼,瞳孔猛縮,感覺到一只手的指尖輕輕觸碰我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我瑟縮了一下。
“龍……”這個近在咫尺的生物語氣平淡,輕描淡寫,“但只是只幼崽。”
下一瞬,張牙舞爪地向它撲去的小家夥被它狠狠地掐住了脖子,發出哀鳴。
我幾乎是下一秒就持袖中刀撲了上去,想要搶回小家夥。我甚至能看見它掐着小家夥的手一片焦黑,被燒得吱嘎作響。它卻仿佛無動于衷,持續收緊手,小家夥連一絲聲音也無法發出,掙紮的幅度逐漸變小。
我連這個物靈的動作都沒看清,就被抵着脖子轟到了牆上。它瞬間爆發出來的徹骨殺意把我徹底壓制住,無法動彈。那是斬斷血肉的銳氣沉澱,一條條命積起的仿佛煉獄般的氣勢。
無法抗衡,無法反抗,只能承受。
因缺氧而眩暈,眼前泛黑,卻聽見它淡淡地說:“跟我走。”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廂情願地認為小家夥是萌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