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山莊,建造得像秦府別苑。
庭院裏,長滿與季節不合時宜的桃花。
陰月推開房中窗戶,見到秦夕夏站在桃花樹下,發上,衣服上,沾着無數片粉紅的桃花。
但那花仍在一直飄落着。
仿佛将軍大人一站在桃花當中,那些桃花,就要拼命地飄落到他身上似的。
不,不是要飄落到他身上,而是他的懷裏,這些桃花是妖麽?愛上了作為人類的将軍大人,即使飄落下來會失去性命,也要前赴後繼地死在他懷中。
莫非,桃花其實并不是因為變種才在不适宜的季節開放,而是因為要以最美的姿态,呈現在将軍大人面前,才盛放得如此妖異?
陰月心中因為這個想法而感到有些顫悚。
将軍大人負着雙手,背對着她,望着玉盤般的圓月。
都說,月下思人。
将軍大人是在思念着誰?
因為知道将軍大人有了思念的人,桃花是不是心碎了,飄零得如此勤快,仿佛在落淚,仿佛要将生命一次用盡。
陰月的目光注視到他的手,那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緊緊攥着一只木削的桃花簪。
陰月呆怔地望着看起來很寂寞的秦夕夏。
将軍大人近來似乎沒有這麽冷漠了,有時候沉默着,仿佛想起什麽,唇角還會泛起溫柔的笑意。
正想得入神,眼前忽然一花,秦夕夏的身影忽然閃到了眼前。
陰月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說道:“将……将軍大人!”
“陰月在想着明日麽?”秦夕夏問。
陰月搖搖頭,老老實實地說:“我在想将軍大人。”
秦夕夏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
伸出手,揉了揉她梳得很柔順的秀發。
“傻孩子。”
“陰月已經長大了,明日也說陰月已經長大了!”陰月有些激動。
秦夕夏笑了笑。
“長大了,豈不是很快就要嫁出去?兄妹之情這麽深,陰月舍得明日麽?”
“哥哥他……他永遠都會追随着将軍大人的,而陰月也……陰月也……”她說着說着,垂下了頭,臉上升騰起兩朵紅雲,聲音越來越小。
明日是她同母異父的哥哥,這件事情,只有明日與将軍大人知道。
但是,她的內心,對将軍大人的感情,将軍大人又是否覺察得到呢?
她這樣針對着星,對那愛上将軍大人的妖花感到恐懼,只因為在争風吃醋啊,将軍大人了解麽?
秦夕夏低頭注視着她的頭頂,目光深沉。
片刻,眼底裏泛起一絲溫柔,伸手又揉了揉她的頭發。
“早點睡。”
說完,他轉身離開。
“将軍大人!”陰月叫住他。
“嗯?”
“将軍大人心裏有了重要的人了麽?”
仿佛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問,秦夕夏許久都沒有回答。
久到陰月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說:“重要的人,大家不是知道麽?在我心裏,一直只有永樂。”
陰月搖着頭,說:“将軍大人是為了報複王才想方設法地要公主大人愛上将軍大人是不是?但是,現在将軍大人心裏有了重要的人了,将軍大人心裏喜歡的人,是那支梅花簪的主人,不是嗎?”
秦夕夏僵立在原地。
長長的劉海,遮蓋住雙眼。
許久以後,他再次說了聲:“早點睡!”
身體一動,驟然消失在陰月面前。
陰月緊緊咬着唇,望着圓月下,那座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城市。
不,黑暗在降臨了,烏雲開始遮蓋明月……
“我有事情要對你說!”
珑兒站在十四少床前,很認真地說。
十四少斜躺着,一只手撐着半邊腦袋,一只手撫着床,緊閉着雙眼,銀色的長發輕雲般披散下來。
“要不,上床來說吧?”他懶懶地說。
珑兒攥了攥雙手。
他睜開一只眼睛斜觊她。
笑道:“好吧,吻我一下,就給你一個機會。”
珑兒沖到他面前,揪起他胸前的衣衫。
他的衣衫本來就随意地綁着,被她這樣一拉一扯,竟然滑落開來,裸露出性感的上半身。
“珑兒你就這麽迫不及待?”他笑着拂了拂頭發,姿态撩人之極,并往裏挪了挪,拍拍身旁的位置。
珑兒滿臉通紅,轉身跑到了窗邊。
擡起頭,望見月下,飄過幾只白色的雲雀。
她輕聲‘啊’了一聲。
“怎麽?”十四少睜開雙眼。
“白色的雲雀。”珑兒說。
十四少的目光飄到了窗外的天空。
白色的雲雀飛過後,巨大的黑雲飄過來,遮蓋了半個天空。
片刻間,月也被遮蓋住了。
連天空之城無數的夜明珠似乎都被遮蓋住了,一半的城市,籠罩在黑暗之中。
他臉上那種散漫的神色消失了,變得嚴肅。
“那是雪鳥,雪國特有的鳥類,并不是雲雀,若不是身處雪國,見到雪鳥是會倒黴的,珑兒先回房,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他難得正經嚴厲的聲音,令珑兒意識到有什麽正在發生。
她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他的房間。
珑兒的房間就在隔壁,不過十幾步的距離。
然而,天空完全黑了,金碧輝煌的都城仿佛被黑暗吞噬,眼前一片漆黑。
珑兒是因為從小生活在黑暗的森林,因此夜能視物。
然而這時候,仿佛眼睛也被黑暗吞噬了似的,模糊的一片。
慢慢地,渡到了房外。
直覺告訴她,房間之中,蘊藏着什麽危機。
青玉笛和一皮袋的毒藥都被十四少收藏起來了,小紅蛇不知竄到哪裏去了。
現在的珑兒,只有僅存在身上的武功而已。
但是,沒有青玉笛,赤手空拳的打起來,也大大地減低了殺傷力。
珑兒伸出手,正遲疑着是不是該推開門。
然而,在她伸手的剎那,她的手忽然被一只手抓住,迅速地拉進了房間中……
房門迅速被關上,有誰從身後抱緊了珑兒。
空氣中,飄蕩着淡淡桃花的香氣。
“夏雨辰!”珑兒說。
“珑兒!”
他沒有放開手。
“你怎麽會來?”
秦夕夏的唇貼在她耳旁。
“如果我說,是來帶你走的,你會不會跟我走?”
珑兒用力扳着他箍在腰間的手,然而只是圖勞。
聽見他的話,她放了手,淡淡說道:“不會。”
秦夕夏放開她,轉到她面前與她面對面。
珑兒倒退一步。
然而後面已是牆。
秦夕夏伸出兩手,撐住她身邊的牆,把她禁固在自己雙手的範圍內。
他俯下身,唇仍貼緊她耳際。
“如果不跟我走,我怕你會愛上那個危險的男人。”
珑兒凝視着黑暗中那雙紫羅蘭色的眸子。
“或許,夏雨辰你,比十四少爺更危險?”
秦夕夏眼中掠過一抹陰晦,攥着她雙肩。
“你情願留在這樣一個人身邊,也不願意跟着我走?”
珑兒的目光,透過他的眼睛,望到一個虛無的地方。
怎麽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呢?
他明知道她心底知道他是誰,明知道她心底知道,他是如何中了少女之吻的毒。
他垂下了眼斂,避開她的目光,聲音柔和了些許。
“長孫十四是個很不簡單的人物,這世上,恐怕沒幾個人能對付他,像他那樣的人,絕不會是你和永樂公主要找的人,即使你不跟着我,也不要留在這種人身邊。”
珑兒沉默着。
一陣風吹過,把窗戶吹開了。
天邊的黑雲漸漸地飄散,月亮露出了一個牙兒,天空之城漸漸有了些許光亮。
“閣下這樣挑拔離間我和珑兒之間的感情,意欲何為?”
忽然,慵懶散漫的聲音,從房中響起。
随着這把聲音,房間變得亮堂。
秦夕夏側轉臉,望着坐在珑兒床邊,捧着一顆拳頭般大夜明珠的長孫十四。
秦夕夏眼中掠過一抹寒光。
長孫十四微笑迎視他。
殺氣,彌漫着整個房間。
珑兒一動也不動。
若稍稍一動,就會被這兩股殺氣擊傷。
兩個旗鼓相當的危險男人。
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時間仿佛凝止,所有的聲音都消失,靜得可怕。
許久許久以後。
烏雲終于完全散開,天空恢複了原樣,天空之城也恢複了明亮。
秦夕夏側回頭,俯身在珑兒唇上一吻。
冰冷的吻。
他露出一個魅惑的笑,說:“我要你永遠無法忘記我。”
珑兒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在痛。
他閃了閃身,消失了。
長孫十四的笑容漸漸凝住。
唇角裏,流出一絲鮮血。
珑兒回過神,奔到他身邊。
“十四少爺,你怎樣?”
他伸出手擦了擦唇角。
微笑着凝視珑兒。
“不要緊,我沒有事,對不起,珑兒,剛才,與他對持的時候,跟本沒有顧慮到可能會傷及你。”
珑兒咬了咬唇。
為什麽要這麽溫柔呢?這只會令她的心更痛。
長孫十四凝視着她,問:“為什麽心痛?”
珑兒伸手扶住他,說道:“我送你回房。”
長孫十四卻不動,固執地問:“為什麽心痛?”
珑兒扶住他肩膀的手指甲掐進了他的肌膚。
長孫十四沒有因為疼痛而皺一下眉頭,他的心中,只有對她的憐惜。
伸出手,把她擁在懷裏。
“我可以想象成,珑兒是因為我的受傷而心痛麽?可是,令女人心痛的男人,并不是好男人啊……”
珑兒緊緊地咬着唇,任由他摟緊。
許久後,他放開她,說道:“扶我回房吧。”
他要她扶着他,慢慢地走回房間。
因為,那個男人,仍在這座莊園之中。
他要他看到,這一仗,是他贏了,贏得了她的溫柔。
但是,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話,他就可以親近她更長的時間,聞着她的發香……
如果可以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珑兒扶着他,小心翼翼地步向他的房間。
黑暗之中,一身夜行衣的秦夕夏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注視着相偎的兩人,他的臉色,也像夜色一樣深沉。
他攥着拳頭。
長孫十四回過頭,朝着他站立的方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