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海上的天氣極好,哪怕入夜後,茫茫海域仍是風平浪靜,月色無邊。
南袖立于卧龍山巅,俯瞰四野。天地無垠,水闊無極,這裏真是龍的樂園。她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腹部,雖然為時尚早,但似有微弱感應…
她面露慈愛,溫聲道:“小龍啊小龍,你也是喜歡這裏的吧?”
“不知夫人喚清璇前來,有何吩咐?”清璇來至女仙身後,作揖行禮。
仙子轉眸,略微一笑:“清璇,近日琉錦如何,可還聽話?”
“琉錦甚是乖覺,靈識通明,是個修龍的好苗子。”她肯定地回道。
南袖聽得,只微微颔首,便轉了話題:“聽聞,今日閣主傳喚你了?”
清璇心下一沉,這是…見閣主沒能說服自己,打算親自下場幹預了嗎?如果真是夫人在介意着,那她倒真的沒有…硬要留下的理由了。
“是的,閣主今日問我,在瀛洲島呆的是否順心…”
“是啊?我也想問問你,”南袖睇着她,目光沉靜,“你可呆的順心如意?”
紅衣女仙問得那般認真,倒不像是在問她,而是…在問自己。
清璇一怔,毫無猶豫:“自然是順心如意的。”
“是嗎?”南袖不再看她,轉而遙望九天之上的明月,嘆息着說:“我總覺得他對你不夠好,我不想你因為所謂的責任感而勉強留在這裏,畢竟天高海闊,多得是新奇。”
“夫人,我覺得你誤會閣主了。”
“誤會?”
“閣主對我怎會不好呢?”清璇笑了,“雖然誰也不提,可四海皆知,閣主的母親是被惡蛟吞噬才殒身的。可閣主卻毫無芥蒂的收留了我,收留了我這樣一尾…蛟。”
聞言,南袖一震,似是想通了一些,又似更困惑了幾分,神情複雜的,直直凝視着清璇。
她殷切的樣子,像是在亟亟等待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于我而言,閣主就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神。”她終是給出了答案。
“清璇,謝謝你。”
南袖語氣誠懇:“謝謝你,這七千年來的付出與陪伴;謝謝你,時至今日也依然覺得值得;謝謝你,給了我一個答案。”
連日來郁結于心的疑惑終是消散,南袖笑得明媚,一個閃身便回了繁若谷。
那裏有人在等她。
如織似錦的繁花叢中立有一青翠竹屋,昏黃燭光自竹屋的窗格透出,隐隐約約,綽約朦胧。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孟闕…
我回來了。
從人間回來的這些時日,南袖總是避着他的。他時常在竹屋等到深夜,察覺到她的氣息出現在結界外,才會放心地離去。因為他若不走,南袖便不願進屋。
可今晚,他還未來得及離開,那一襲紅衣的仙子便明晃晃闖進了他眼簾。
幾日不見,她好像愈加美麗了幾分。
孟闕只癡癡地望着,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才算妥帖,他自是知曉朱雀心頭的苦悶,困在這島上着實委屈了她。
可是,可是…
他本就是個自私刻薄的,就算如此,他也絕不會放她走。
我不能失去你。這是他說不出的告白。
半晌,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呼出了一個名:“袖兒…?”
“這麽晚了,你占着我的屋子作甚?”女仙娥眉一挑,徑直入屋,與他擦肩時還刻意的不輕不重的碰撞了下。
這些天來,每次她一回繁若谷,這家夥就腳底抹油溜得飛快,也不知是在躲什麽,教她好生惱火。
于是,不鹹不淡地說起了風涼話:“怎麽着?閣主今夜不回您那寬敞無比的主君寝殿就寝了嗎?我這竹廟小的很,可容不下你這條碩龍~”
“是挺小的…”某人壞笑着,意味不明地說,“卻也容得下~”
“你!…”南袖面上一紅,可氣這人總是能尋着她話裏的漏洞,從而毫不留情的調戲她。
“你不生我氣了?”孟闕笑了,眉清目朗。
“氣!怎麽不氣!”想起來就是一肚子氣!
仙子咬牙切齒地指着他,聲聲控訴:“你搞什麽鬼啊?每次我稍一靠近繁若谷的結界,你就一陣煙似地飛走,你究竟幾個意思啊?”
“我…”孟闕一時語塞,“我還以為你不想見到我。”
“我可是孕婦!!”本來只是想唬一唬這條龍,說着說着卻真把自己給說委屈了,那情緒一上頭,眼淚兒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跟不要錢似的大串大串地往下墜。
“你不知道孕婦情緒很不穩定,特別需要人哄的嗎?嗚嗚嗚……”
嚎啕大哭。
???
孟闕自是聽說過孕期綜合征,可袖兒這病要害整整三百年…他光是想想,都有點吃不消。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會丢下你一個人了。”将哭得震天撼地的仙子輕攬入懷,輕拍她後背為她順氣。
他們兩個人啊,都是傻瓜…小心揣摩對方的心意,卻因太過小心而會錯了意,
白白自苦。
“我知你在這裏呆的不開心,”他将下颌抵在她發頂,沉沉說道:“我好怕你苦悶嫌煩,會離我而去。那日,你聽評書聽得那般入迷,你聽楚離談起幽冥界的風物時是那般向往…我都,看在眼裏。”
“你說我是個自私涼薄的人,仔細想想,我還真是。我知你不開心,卻仍想着把你拘在這裏,我今天和清璇談了,願意賜她一塊封地,放她離去。她跟了我整整七千年,我也能毫無遲疑的放她走,可你不行。唯獨你不行…”
“牢籠也好,監獄也罷,你都不能走,我要你生生世世…都陪着我。”
我不能失去你。這是他藏不住的告白。
“孟闕…”她摸摸他眼睛,是濕的,“你哭了?”
“生平兩次落淚,都被你瞧了去,依我看,你壓根不是什麽朱雀,你的真身怕不是顆催/淚/彈吧?”
明明眼尾尚餘一抹淺紅,卻還微笑着與她調侃…她驀然想起清璇用的那個詞,
溫柔。
興之所至,她在他頰邊輕啄了一下,嬌/嗔道:“就算我真身不是朱雀,也絕不能是催/淚/彈,我寧願…我寧願做一顆瓜子,不僅好磕,還真香!”
本還有幾分傷感的孟闕被懷裏的麻雀成功逗樂,他俯首于她脖間,輕輕啃咬她白皙的頸…敏感的仙子立時僵了身子,他滿意地笑了笑。
“嗯,是真的好磕,也是真的香~”他點頭稱贊。
“老不正經的…”仙子赤紅着臉,嗔怪道。
心情大好的青龍并不接她話,而是猛地将人打橫抱起,大步行向寝室的竹榻。片刻之後,那昏黃的燭光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滿室的皎白月色…
與明媚春光。
九重天·紫微宮
上朝之前,南天門守将忽然傳報,說是南袖仙子來尋婉露。寂遙不禁蹙眉,這南袖不是前些日子才來過嗎?更何況,這還不到辰時便來尋人了…
可婉露自從得知自己懷有身孕後,便不吃不喝,眼神空洞情态木然,一副勘破紅塵心如死灰的頹敗模樣。他是真見不得她這樣子。
或許,讓南袖陪陪她,她能高興些吧…思及此,天性多疑的天帝,終是允了。
身為天帝與婉露仙子之間一切糾葛的唯一知情人,這引見的差事,自然又落在寧笙頭上。她閃身來至南天門,果見一紅裳斐然的美豔女仙,在向內張望。
這年頭,能得一位友人如南袖仙子這般時時惦念記挂,實屬難得了。因着婉露的關系,她對這位尊貴的朱雀小主還是頗為好感的。
“南袖仙上,請随我來。”她恭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有勞了。”仙子卻一反往常的謙和有禮。
這倒教寧笙有些不适應,上回也是她來南天門接的仙子,那日的仙子雖說情緒不高但還是舒朗活潑的。今日的仙子,明明仍是美得奪目,卻不知為何,氣質竟沉靜了許多…
她于人前帶路,邊試探道:“南袖仙上同婉露仙子的感情真是好,這才來過天宮沒幾日,便又來探望了…”
“嗯,上次見過露兒,她情緒低落,精神也不太好…便想着再來陪陪她。”
露兒?
猶記得南袖仙子稱呼婉露仙子,總是左一個“露露”,右一個“露露”的…不過,這閨蜜之間的愛稱,不止一個也是正常。
不做多想,寧笙将人領至琅嬛閣,略一福身:“南袖仙上請自便,寧笙告退。”
南袖颔首致意,目送她遠去後,先是擡眼觀瞧了一番匾額,随後才步履匆匆地行入殿中。甫一入殿,便得見自己朝思暮念的藍衣仙子,正坐在書案旁怔愣出神。
見是她來了,才勉強扯出一抹零落稀碎的笑,眸子裏空空如也,毫無生氣。
他看得心口一痛,淩遲出聲:“露兒…”
褐色瞳孔驟然一縮,這聲音,這聲音…钰郎!是她的钰郎!
只這一聲溫柔的呼喚,便教她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