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說完這個名字後,還是沒忍住嘆了一口氣。
面前聽他說完這段故事的兩個年輕人卻是不一樣的反應。
白衣少年的手緊緊攥着,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麽變化,可那微微顫抖的肩膀還是洩露了他此時的憤慨。
而坐在他身邊的束發少女,看上去卻平靜好多。
手還是不停從紙袋子裏拿麥芽糖吃,聽着他的故事到了最後只是笑笑:“原來是這樣,看來采竹和善生兩條人命,和唐業是脫不了關系了啊。”
說書先生搖搖頭:“脫不了關系又怎麽樣呢?那可是唐業,那可是只手遮天的鎮遠伯府!說穿了,當時知道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知道,唐業手上沾着這兩條人命,可是采竹到現在都尋不到屍首,善生最後是被人在山崖下發現,官府判了個失足落山。那是白紙黑字蓋出來唐府無罪,平民老百姓,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總歸是有辦法的。”
小姑娘嚼碎了口中的麥芽糖:“就算你們沒有,我也有。”
老先生只當這小姑娘聽了這個故事後一時氣急,英雄氣漲,這樣一時的逞英雄他也不是沒見過,便沒有放在心上。也因此錯過了阿齋嘴角的那一絲,狠厲的微笑。
白無期被阿齋拉出茶寮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想着剛剛說書老先生說的話,白無期看她一眼:“唐業做出了這樣的事情,真是我一個妖怪都看不下去了,你放心,我有的是辦法對付……”話還沒有說完,因為阿齋擡手往他嘴巴裏塞了一顆糖。
措手不及,幹咳兩聲往後退了一步:“怎、怎麽了?”
“這個故事太苦了,吃顆糖甜一下,”阿齋說着,又自顧自地掰了一塊,嚼了起來。
白無期好笑:“衆生皆苦,你就吃糖?”
阿齋倒沒有理會他言語中的調笑,只是認真地轉過頭來看着他:“你別以為我在鬧着玩,這個真的很有用。”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白無期低下頭,因為她的這個舉動,心中微暖。
衆生皆苦,還好有你。
還好有你這麽個随時随地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
阿齋看着白無期面上的表情緩和,唇角一彎:“心情好一些了?不惦記着向唐業複仇了?”
聽到他的名字,白無期還是有些憤慨,繼而卻因為阿齋的這句話心情好轉:“你剛剛,是擔心我去找唐業,你擔心我出事?”
阿齋沒有否認:“雖然我認識你這只小狐貍沒有多久,但我看人啊,火眼金睛,你這家夥做事還是太沖動了些。”阿齋拍拍他的肩膀,就像個長輩一般:“現在有很多人盯着唐業呢,你沒必要去插手,反而入了有心人的眼,”說着,好像還是覺得哪裏怪怪的,加上一句:“你可是跟着我出來的人,如果我不把你好好地還給邬遠山,以後我怎麽跟他開口商量這一次的價錢啊?”
白無期因她最後加上的這句話笑出聲來:“你就承認是擔心我,有這麽困難?”
說着還上前一步:“就好像你一開始不願意我跟着你,最後還是帶着我一起來下田鄉查這件事情……”好看的桃花眼彎彎:“真的不是因為擔心我被謝必安盯上,所以把我帶在身邊?”
阿齋頓了頓。
半晌後才開口:“我那是因為天氣太冷了,我需要一個幫手!”
白無期的表情好像是不信,阿齋憤慨一跺腳:“小狐貍我告訴你,你這麽自戀是被人打的!”
白無期從善如流點點頭:“好好好,我自戀我自戀,”說着,手卻往阿齋胸前伸了過來。
阿齋一頓,反手就要給他一巴掌。
他的手卻落在了青色大氅的衣襟邊,用力攏了攏:“風大,小心着涼。”
他這話說的語調千回百轉。
配上他那不負白狐一族的模樣,真是禍害蒼生。
“咳咳,哪有那麽容易着涼啊,你當小天師是吃白飯的啊,”幹咳兩聲後,阿齋攏好大氅,擡腳就往前走:“走,咱們回鎮遠伯府去,采竹和善生這件事拖了這麽久,是時候有個了結了。”
白無期跟上:“可是你現在不是優先幫範無救抓回那個惡鬼嗎?”
“你以為,那只惡鬼到底是誰?”
白無期因她突然發問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開口:“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那只惡鬼,是善生?”
“推出來的,還不能确定,但我想,大概八九不離十。”
那天阿齋與唐業初見時,與他身體裏的那只惡鬼打過照面。
四目相對,她确信自己看到的,是那只惡鬼的目光。
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阿齋不知道善生長什麽模樣,但是從老先生那裏聽說的那個少年,應該有那樣的眼神。
“而且你不是說唐業離開伯府的這兩天是來了下田鄉嗎?下田鄉現在一共只有三戶人家聚集在這裏,另外的兩戶都是看中了這塊地想要坐地起價的人,而那兩家與伯府也是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只剩陳阿婆一戶。”
“昨夜我們去幫陳阿婆的時候,不是還看到她家中有好幾箱金銀珠寶嗎?我看阿婆并不知道那些珠寶的來歷,天降財物,除非是九重天外的那位財神爺鬼迷了心竅,不然就是有人放到她家的。唐業但凡有一點做這件事的良心,當年就不會做出采竹善生兩條人命的案子,所以只可能是他內在的那只惡鬼做的了。”
“采竹的屍首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但善生是一早就被發現,也該去了陰司報道的,如果是他,可能性很大。”
阿齋将吃空了的袋子折好:“不過也有可能是旁的惡鬼,也與陳阿婆一家有淵源,我倒更希望那惡鬼不是善生。”
“因為他現在是惡鬼?”白無期對于陰司的事還算有些了解:“還是一只從渡魂使手上逃脫的惡鬼,他這一次被抓回地府,下場不會好。”
“那是他自己選的路,他應該承擔。”
阿齋抛下這一句冷冰冰的話後微嘆一口氣:“我沒想那麽多,只是覺得如果這惡鬼真的是善生,附身到自己這一生最恨的人身上……未免太糟糕了些。”
兩人回到鎮遠伯府的時候,正對上熱鍋上的邬遠山。
“白先生,小天師!”一看到兩人,邬遠山忙跑了出來:“兩位失蹤了兩天一夜是去什麽地方了?我派了伯府的人出去找你們,一直都沒有下落。”
白無期看了一眼阿齋:“阿齋對伯府的情況有了初步的判斷,不過你知道捉妖也是需要準備的,我陪她出去,做了些準備。”
“原來是這樣,”邬遠山對白無期的話還是深信不疑的,又看向阿齋:“對了小天師,老爺昨天回到伯府之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今天好不容易才用了點粥,我很擔心他的情況。”
“他現在休息了嗎?我現在就可以去見他。”
邬遠山卻擺擺手:“現在可能不行。晚上三小姐又鬧了一通,老爺囑咐小廚房熬了凝神茶,現在應該是睡下了。”看着兩人也是風塵仆仆的樣子:“我看你們倆準備捉妖的東西也很累了,要不要我讓小廚房也給你們準備點吃的,先吃了休息休息?”
阿齋擺擺手:“不必了。既然唐老爺已經休息了,那我也回屋,等唐老爺明日醒過來我再去見他吧。”
白無期剛準備說什麽,邬遠山上前拉住他:“對了白先生,三小姐兩日沒有見到你,一直哭着喊着要見你,今夜是怎麽也不肯睡下了,你既然回來了,就陪我去哄哄她吧。”
阿齋轉過身朝後院走去。
“你別……”誤會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白無期已經眼見着阿齋遠走。
“你別什麽?”老邬開口。
白無期只苦笑擺手:“無事了。”
——反正我看她,根本就不會對這件事情上心,瞎解釋。
夜深,伯府中異常安靜。阿齋躺在床上,聽打更的敲過三更後,從床上一躍而起。
确保身上該有的寶貝全都帶齊,阿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不管附身在唐業身上的惡鬼是不是善生,那一天與他打過照面後,他應該都已警覺,再加上距離白無期透露情況已經過去了一天,按照謝必安的辦事效率,保不準已經打草驚蛇。
那惡鬼附身在唐業身上到底是想幹什麽阿齋還不知道,但是至少,不能讓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進一步惡化。
剛剛走過西廂房,卻感覺有人跟在身後。
快步走着,突然往右邊一側,再出現時,已經手執捆妖索:“什麽人!”
“是我。”
白無期的脖子離着捆妖索只有不到一掌的距離。
捆妖索是萬千妖物的天敵,一旦碰上就算天師本意不是要動手,也會被捆妖索本身的力量重傷。
可是白無期卻連躲都沒有躲,就那樣一直保持着一掌的距離。
吓得阿齋先将捆妖索收了回來:“你瘋了你!幹什麽突然出現!”
白無期的表情很無辜:“我們兩個人還是一起回的鎮遠伯府啊,而且那天老邬沒給你介紹嗎?現在西廂房裏,除了你就是我在最東面那間屋子歇着,我在這裏出現,很奇怪嗎?”
“可你不是去哄那個三小姐了嗎?”
阿齋說完,白無期先笑了。
笑的是真的開心,笑的阿齋一頭霧水。
“問你話呢,笑什麽笑!”
話音未落,面前的人影突然放大:“你很在意我去哄三小姐這件事?”
阿齋收回手,不知道是不是夜風大,吹得小臉發紅:“你吃錯藥了吧?我沒事在意這個幹嘛?”說着,轉身就要跑。
“三小姐其實……”
白無期剛準備開口,後院一聲凄厲的叫聲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阿齋向前一步。
“不好,是唐老夫人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