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齋昨夜被白無期推出房門的時候,其實是愣住的。
也不能怪她,實在是白無期那一連串的話她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被對方推了出來,所以當時反應過來的第一想法是——哎呦呦,這只小狐貍可真是長本事了,捉妖這麽多年了,狐妖一族果然都沒有什麽長進!
沒一個尊老愛幼的家夥!
不過看在他剛剛給自己上了藥的份上,還是不要跟小輩一般見識了,跌份。
阿齋這麽想着,拍了拍手就離開了白無期的屋外。
但是她也沒有回屋休息。
被白無期這麽一攪和,倒是讓她想起來自己剛剛原本打算和白無期說的話來——善生。
畢竟範無救的要挾還架在脖子上,阿齋看了一眼緊閉的白無期的房門,沒有多想便決定自己一個人去找善生。
好在他給自己開了門。
不然一晚上被兩個男人拒之門外,實在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阿齋這麽想着,看向善生的眼光就柔和了很多。
“你為什麽這麽色眯眯地看着我?”
……
算了,跟他瞎客氣什麽。
阿齋坐到椅子上,非常自來熟的開口:“善生,你已經知道我是範無救派過來找你的人,你也應該知道,不管你怎麽抗争,最後你都不可能逃得過陰司的人。範無救是沒辦法把你從唐業的身體裏拉出來,但是謝必安一出手,你下場不會比在我手上好。”
敲個棒槌給個棗。
“但我剛剛跟你說的,我想幫你也是真的。我去過下田鄉,我知道……大概知道你對鎮遠伯府的怨氣是從何而來,但我還有些不了解的地方,如果你願意告訴我,願意讓我幫你,我答應你,一定幫你完成心願後,送你回陰司。”
大功告成,非常完美。
那邊廂的善生卻一直都沒有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才笑出聲來,阿齋聽得出來,那笑聲很苦:“你想幫我……你剛剛看到我差點殺了人,你是天師我是厲鬼,你想幫我?”
“因為你是個含冤莫白,身負血仇,滿心滿腦還裝着一個叫采竹的小姑娘的厲鬼。”
阿齋看着他笑:“而我,是個見錢眼開,向來沒節操但是一樁閑事插了手就一定會管到底的小天師。”
善生因着她的話,頓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去過下田鄉?”
“嗯,”阿齋開始倒茶:“從邬遠山那裏得知的,你前兩天去了下田鄉兩天兩夜,回來那天就是我倆初遇那一次。我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唐業,你當時的眼神,很悲傷。”
“所以後來我跟白無期一起去了下田鄉,運氣不錯,剛好碰到了有個小賊闖進陳阿婆的屋子打劫,我倆順手救了個人,沒想到剛好看到了陳阿婆屋中的幾箱金銀財寶,”阿齋見善生已經看向自己,将茶杯往他面前一放:“那幾箱是你送過去的吧?”
“婆婆被人打劫?”善生沒有回答阿齋的話,而是關心別的事:“就因為那幾箱財寶?”
阿齋覺得他的說辭非常好笑:“就幾箱?善生,那裏的財寶別說是下田鄉的人了,就是這京師之中,很多人一輩子也見不了那麽多的錢。”
“你是在嘲笑我,不應該拿那些錢給婆婆,反倒給她招來了麻煩?”
“我沒那個閑工夫。反正你又不是拿了我的錢,跟我有什麽關系。”阿齋跟他對話了幾句,只覺得這個小夥子看人的眼光都帶着非常大的偏見,這麽想想,那個不過是偶爾有點婆婆媽媽不順毛的小狐貍,真是可愛多了。
“再說了,就以唐業要了你的命這一點來看,鎮遠伯府就是真賠上這麽多的錢給陳阿婆,也是理所應當的。”
善生沒有接話。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叩了叩桌子,阿齋開口:“從範無救手底下逃出來不容易,他不是那種玩忽職守的人。可你費了那麽大的勁逃出來,附身在你最恨的人身上,總不可能只是為了拿幾箱錢給陳阿婆吧?”
“你的目的是什麽?送錢到下田鄉用不了兩天,也不會讓身上全都是泥土的味道,你那兩天,到底是去做什麽的?”
善生依舊沒有接話。
“那你送那些金銀珠寶給陳阿婆的時候,有沒有見過她?”
阿齋看着善生:“我們救下陳阿婆的時候,她很不解,她不明白明明她就只剩那間破茅屋了,怎麽就還會有人來她這裏打劫。我這個人除了捉妖最大的本事就是斂財,我看得出來,她沒在演戲,她真的不知道屋子裏有那麽多錢。”
“我看你這反應就知道了,你根本就沒有看過她,否則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善生微微一抖,嘴唇卻依然緊閉。
阿齋的耐心都快磨幹淨了。
茶杯一扣,擡腳就準備離開屋子。
“我聽說,她那雙眼睛是活生生哭瞎的,也是,短短時日內失去了自己的親孫女和當成親孫子的人,任誰也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好在她看不見了,否則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大概還不如看不見。”
“采竹。”
腳都擡起來,阿齋又收了回來。
“我想找到采竹。”
阿齋有些理解不了善生的意思,轉過身來卻發現他已經癱倒在地。
屋子裏只虛虛燃了一盞油燈。
善生就那樣癱坐在地上,油燈映照出他的影子在地上,落寞地讓人眼睛發澀。
“我在鎮魂司待了整整三年,近一千個日日夜夜,我知道那是多可怕的地方。”
“我沒有什麽目的,附身在唐業身上,只是為了得到一個答案——我要知道采竹在哪裏。”
善生說着,擡起頭來看向阿齋:“我只是想要讓采竹可以入土為安,我不想她成為孤魂野鬼,我不想她被遣去鎮魂司。”
“我不舍得。”
“我沒敢去看婆婆,因為我不敢。”
“她把那麽好的采竹交到我的手裏,可我沒能守住她。”
“她活着的時候沒做到……她死了,我依然沒能做到。”
阿齋回屋後就睡下了。
天塌下來,也能毫無心理障礙地睡着。
睡醒之後,眼看着天色還有些早,眼看着隔壁的小狐貍還在呼呼大睡,就去街上晃悠了一圈,順便買了包糖。
再然後就是在院子裏吃糖時,聽到隔壁屋子傳來開門聲。扭過頭去的時候想起來這小狐貍昨天晚上好像對自己生氣了,便三步并作兩步跳了過去:“請你吃糖,你別生氣了。”
白無期看着面前的人,又低頭看了看她手中的糖,幾乎是沒敢停留馬上伸手進去拿了一塊出來。
吃過糖就算原諒了啊。
阿齋笑笑,站到他的身邊,随後就聽他開口:“我昨天對你說話有點重了,還把你推出屋子,你也不要生氣了。”
“可以啊,”阿齋側過頭:“但你得請我喝酒了,不喝酒吃糖也行。”
“不喝酒也不吃糖,”白無期也偏過頭看着她:“但我可以幫你一起解決,需要你吃糖的事情。”
阿齋馬上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嘴角一彎就笑出聲來:“一言為定。”
随後白無期就聽着阿齋,将昨夜她去善生屋子裏,在善生那裏聽到的故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以後大晚上的,別一個人跑到男人屋子裏去,”白無期聽完後,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阿齋叩了叩桌子:“小狐貍,你聽故事能不能聽重點?”
重點我都聽到了啊,白無期擡眼看她——這麽苦的故事,能忍到大早上才去買糖,也是辛苦你了。
“那你打算怎麽做?”
“善生說了,他那兩天去下田鄉,是因為他現在附身在唐業身上,所以擁有了唐業的記憶,他知道采竹被埋在了哪裏。”說着,阿齋還深呼吸了兩口:“這個狗雜種,欺負人家小姑娘,人家小姑娘不願意居然就下手殺人!還有那個唐老夫人!”深呼吸兩口顯然沒有太大的用處,阿齋氣急,一拍桌子:“也不是個好東西!自己的兒子殺了人,不想着乖乖認罪補償別人,反而第一時間教唆他把人随便給丢了,人家的丈夫找上門來,還動手一不做二不休!”
“做人做到這個份上,真極品。”
白無期遞了塊糖過去:“你冷靜一點。”
阿齋順着他的手就把糖咬了過去:“我實在是氣憤,我一定得想個辦法。”
後面的話白無期也沒聽清,滿腦子都是自己剛剛被她碰了一下的手指。
濕嗒嗒的。
熱乎乎的。
“不過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一定要趕在今天把善生送回陰司,否則一旦謝必安插手進來,問題就大了。”
白無期贊成:“那現在善生已經知道采竹在哪裏了,只要能将采竹的屍骨挖出來,再給她安一個墓穴讓她入土為安,他的心願不就能完成了嗎?一天的時間足夠了。”
“善生試過了。”阿齋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是采竹的怨氣太強,善生附在唐業身上,他是找到了地方,但根本沒辦法靠近采竹的屍骨。不過我已經答應他了,這件事我會給他想辦法。”
“他現在只有一個願望,想回去下田鄉最後看一眼陳阿婆,之後,他就會離開唐業的身體。”
“但願這一次,不會再出什麽意外。”
可惜,這個世上,最不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