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16 章

憑良心講,阿齋根本沒打算拼上性命。

只是唐業實在讨嫌,不出手教訓教訓他,阿齋怕自己會被憋死。

一開始甚至都沒有想到該怎麽出手,還是因為唐業叽叽喳喳教訓她什麽是天師職責她才想起來——可以用這招。

阿齋這個人,驕傲的小尾巴一翹起來,就很容易忘乎所以。

所以捆妖索束上了唐業的身子,所以借力打力,一掌擊向捆妖索。

——完全忘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同時也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

直線球般往後撞過去,阿齋眼一閉,來不及躲索性挨這一擊。

下一刻卻是腰間有溫熱,老樹皮沒能蹭上一層,身子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阿齋睜開眼睛時,面前是白無期的胸膛。

随即就是一聲悶哼。

——這傻小子,竟然沖出來替她挨了這一擊。

阿齋剛準備開口,手上纏着的捆妖索一緊,忙側過頭去——善生已經從唐業體內拉了出來。

“我沒事。”身後傳來聲音:“你去看看善生的情況,我覺得他可能撐不了多久了。”随後就被一推,全程連回頭的時間都沒有。

阿齋快步跑到跪倒在地的善生身邊。

伸出手來扣在他的手腕上:“你怎麽虛弱成這個樣子?”

善生擡起頭來,看向阿齋。

十八歲就離開了人世的少年,孤魂多年,如今依舊是少年模樣。

少年心腸。

“小天師沒受傷吧?”

阿齋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剛剛在唐業身體裏那個喊着自己小天師,那個催着自己趕快逃的,真的是面前這個少年。

大概是知道唐業想對自己出手,顧不得自己的情況也要把消息傳達給她。

捆妖索收回腰間,阿齋握緊善生的手腕确定他的情況,反手穩住心神,想要給他渡了些真氣。

手才剛剛搭上他的手腕,就被一只冰涼的手奪了過去。

白無期蹲在了兩人的身前,右手飛快在善生身上點了幾下,拉住他的左手腕給他輸送真氣:“你自己的情況都不好,不要亂來。”

阿齋多看了他兩眼,将視線放回善生身上:“你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我立刻将你送回陰司。”

“小天師,”左手被白無期拉着,善生只能伸出右手來拉住阿齋的衣袖:“可我還想見見婆婆。”

“以後……”

話音未落,就被善生打斷:“我做了什麽樣的事情,我自己很清楚。回到陰司後,我要面臨什麽我不知道,但是再見婆婆,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采竹我就交給小天師了,婆婆,你就讓我見她最後一眼吧。”

“我答應你,采竹交給我,婆婆,你也一定能再見到。現在,跟着我回陰司!”

善生還打算再說什麽,一陣陰風打斷了三個人之間的對峙。

謝必安終于趕到。

白無期手還搭在善生左手腕上,就被謝必安直接推開。阿齋沖過去扶住白無期,低下頭只見謝必安已經蹲到了善生面前。

确定了善生的情況之後,擡起頭來就沖着一旁:“還愣在那裏幹什麽!”

被吼了一頓的範無救立刻跑到他身邊,兩人合力将善生收進了往生罐。随後謝必安就白幡一揮,趕回陰司。

“啧啧啧,”阿齋開口:“全程連看都沒看我們一眼,真是謝必安一貫耍帥的作風。”

範無救稍微收拾了一下,聽到阿齋這句話後回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側的白無期:“這次的事情,多謝小天師了。”

“不必,”阿齋擡手:“範八爺不要忘了當初答應我的那個人情就行了。”

等範無救也離開後,阿齋才猛地捂住心口,好在身側的白無期眼疾手快,否則她就直接摔倒在地了。

“還特意等他們離開了再倒?倒他們面前說不定能坑到他們更多的東西。”

白無期是真的氣急,所以說出來的話都帶着他平日裏從未有過的刻薄。

阿齋卻是聽到笑出來:“苦肉計在他們面前可不好使,我可不要為了根本讨不到的好在他們面前跌了份。”

“倒是不怕在我面前跌份了?”

阿齋看一眼白無期——眼神是傲嬌地望着一邊,可是手卻握得緊緊的,根本不敢有一絲放松。

“你不一樣。”

好像還有下半句,但是阿齋的眼神卻被一邊躺在地上的唐業吸引住。

手捂着心口,阿齋看一眼唐業又看一眼陳阿婆的院子,手就要伸出去,卻被人搶了先。

這個人真的永遠都能給自己惹更大的麻煩。

白無期一眼就看出來阿齋想做什麽,搶在她前面擡手在陳阿婆的院子外設下了結界。

“織個結界阻止唐業靠近這種小事,還是我們妖……”

話還沒有說完,白無期就頓住了。

胸膛上突然多了點重量——小頭小腦就這麽靠了過來,身子依着他就要往下倒。

白無期忙伸出手來攬住她的腰,後背卻因為突然的轉動牽扯到傷口,一陣撕裂的疼痛。

但兩只手都只能護着懷中的人,低下頭看着倒在自己的懷中的小姑娘,嘴角彎彎好像背後的疼痛,突然就消失了。

魔怔了啊你,白無期。

阿齋睜開眼,頭頂的床幔非常的熟悉。

國色天香樓。

回想起自己是怎麽昏倒的,阿齋側過身子頭歪向床裏。屋門被打開,阿齋念念叨叨開口:“完蛋了,我居然在小狐貍面前昏了過去,實在是不符合我一貫英明神武的形象。”

沉瑤卻沒有向往常一樣回她一句。

阿齋側回身子:“不過說起來我怎麽感覺身體好多……了……”

剛剛走進屋子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床邊,低下頭就這麽看着她:“不是說在我面前不存在跌份這件事,還說我不一樣嗎?”

白無期。

阿齋幹笑兩聲,覺得這樣躺在床上擡頭看着他的場景有點說不出的旖旎,想着還是坐起身來。

“你怎麽在這兒?”

白無期搬着椅子坐到床頭:“你剛剛不是還記得,是昏在我懷裏的,我送你來有什麽奇怪的?”

……

昏在他懷裏。

一世英名啊,我對不住你。

“不過你還知道把我送到國色天香樓來,孺子可教啊。”

阿齋正轉移着話題,沉瑤敲了敲門走了進來:“白公子?我剛剛還讓人給你屋子裏送了點沉檀香,你怎麽跑到這邊來了?”

白無期站起身來:“啊,我一個人待着也沒事,就想着過來看看阿齋的情況。”

沉瑤點頭,笑了笑将手中的藥膏放在桌上:“白公子這是信不過我?”

“沒有沒有,”白無期揮揮手:“沉瑤姑娘醫術高超,白某自然沒有信不過的道理。”看了一眼桌上的藥膏:“啊,看來你們還有事,那我先離開,你們忙。”說着,打開門走了出去。

阿齋看着他的背影。

脫口而出:“這臭小子怎麽這麽聽你的話?”

沉瑤走到床邊,遞了一杯水過來後,仰着頭一臉疑惑:“咦?這屋子裏怎麽這麽大的醋味啊?”

“咳咳咳,”阿齋擡頭:“你故意的!”

沉瑤拿過茶杯:“誰讓你根本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明明先前負了傷,被範無救趕鴨子上架也答應過我會注意分寸,結果呢?”将茶杯放回桌子上,沉瑤拿着藥膏過來:“結果居然把自己整個搞到昏迷,你可真是本事不小,膽子更不小!”

阿齋癟癟嘴,随後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可是我感覺好多了,真的,不信你把脈。”

沉瑤輕輕打開她的手:“我當然知道,白無期送你回來國色天香樓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了。”

“你現在啊,跳起來能一拳打死大水牛,不帶喘氣的。”

阿齋撓頭:“也不應該好得這麽快啊,當時重擊唐業時,的确感覺情況惡化……”

當時的情況的确是惡化了,她自己最清楚。

可是現在感覺全都好了,而沉瑤說的是——來國色天香樓的時候已經好了。

那原因,實在是連猜都用不着猜了。

沉瑤看她的反應,也知道她應該是猜出來了:“原來那小狐貍真的是來幫你的,先前我還懷疑他,是我的錯。”

阿齋的表情卻不像她想象的那麽好,甚至可以說,在知道這一切之後,反而越來越差:“你怎麽了?”

“白無期這個臭小子可真是亂來!”阿齋翻身下床——與唐業對峙後是他救了自己,給善生輸真氣護住元神的也是他,就連最後防着唐業醒過來對陳阿婆下手,所以在院子外設結界的還是他:“他哪有那麽多的真氣,亂用來救人!”

沉瑤好笑:“你放心吧,他救了你,又到了國色天香樓,我自然是看過情況的,還行。”

對面的束發小姑娘卻好像想到什麽一樣,走到一邊的櫃子中翻了翻。

“你找什麽呢?”

“上一次我在衡三娘那裏訛了一瓶金瘡藥,你放到哪裏了?”

沉瑤起身,走到櫃子旁:“給,突然要金瘡藥做什麽?是不是還有哪裏受傷了?”

“不是我,是那個臭小子。”

——現在才想起來,當時他撞到大槐樹上,好像是悶哼了一聲。

“我這個人,真的很讨厭欠人情,更何況還是小輩的,我得把這個人情還回去。”

阿齋說着,轉身就離開了卧房。

沉瑤撐着臉看着她離開的方向:“人情這種事,真的有這麽容易還得清嗎?”

白無期自然不知道阿齋已經知道了全部實情。

回到卧房後,聞着沉檀香,整個人就放松了下來——難怪之前聽說國色天香樓有位能耐通天的調香聖手,這沉檀香的味道真不錯。

還沒來得及多聞兩下,門就被推開。

白無期回過頭去,阿齋已經走進了屋子,順手把門給關上了。

“你怎麽過來了?”白無期起身,對面的人卻沒有回答這一句,只看着他,雙手插肩打量了一番。

“你,把衣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