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貍第三天還是沒有回來。
阿齋沒有再對着白色長衫發呆,而是對着千秋山莊送來的葡萄酒發了癡。
從沉瑤手裏拿了兩瓶葡萄酒,阿齋擡腳就準備往國色天香樓外走。
馬尾辮被抓住,阿齋一愣。
“我前兩天剛剛跟你說過,這段日子不要去酆都。”沉瑤确定周圍只有她們兩個人:“你當時可是答應了我的,絕對不會自己上趕着往謝必安槍口上撞的。”
阿齋看着沉瑤,她面上都是擔憂之色,不覺調侃想蒙混過關:“哎呦,不知道的人得當我們財大氣粗老板娘是個道行高深的小妖精呢,酆都、謝必安……這些是你随便就能挂在嘴邊的嗎?陽間不安生,別招惹陰間的家夥。”
沉瑤是阿齋救下來的小姑娘,從她五歲,看到她現在二十。
十五年對阿齋來說不過彈指一瞬的功夫,對于沉瑤來說,已是她人生中相當漫長的一段歲月了。
換着平日裏,阿齋一調侃沉瑤是人這件事,沉瑤馬上便不說話,這一次大概是真的擔心,就算阿齋開了口,她還是不依不饒:“我是不想招惹陰間的家夥,可是拜某位道行高深的小天師所賜,我最近不僅見了陰司渡魂使範無救,還有本事能跟白狐一族搭上關系了。”說着還上前一步,拉着葡萄酒的手更加用力:“你繼續往酆都走,我跟着你走。”
“诶,你!”
阿齋抿抿嘴。
對于牙口不好一向吃軟不吃硬的阿齋來說,沉瑤是唯一一個,她一強硬,阿齋就服軟的人。
“哎呦,你知道我跟孟婆是過命的酒友啊,這麽好的酒我不拿去跟她分享,以後被她知道了我要怎麽解釋啊!”
“沒關系,”沉瑤将葡萄酒奪到手中:“可以讓孟婆來國色天香樓,我一定好酒好肉招待着。”
“你這就是在說胡話了,她根本不能離開黃泉路啊。”
“那你就想辦法,找人送過去也可以,總之你自己!”沉瑤蹙眉:“近日絕對不能靠近酆都。”
沉瑤說完,見阿齋的臉色不太好,心裏也有點慌。
她跟在阿齋身邊十五年,對她的脾氣也算了解——天上地下,除了錢,就好這麽幾口。再加上身份尴尬,能毫無顧忌放肆暢飲的對象中,她關系最好的就是孟婆。
自己的要求,是強人所難不假。
可是阿齋與謝必安結下梁子的原因遠到阿齋自己都記不清,一聽就是千年糊塗賬,交手幾次,不能說兩敗俱傷,但雙方都沒讨過幾次好。這一次阿齋捏着範無救,實打實擺了謝必安一道,那家夥一定瞅着機會想報複回來——她真不能把她往謝必安槍口上送。
可是她又不舍得看阿齋不高興……
手上的葡萄酒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麽辦,身前的人已經趁自己不注意,将葡萄酒又拿了回去。
“诶……”
沉瑤沒再開口,因着面前人唇角彎彎。
“行,那我出去找找範無救,讓他幫我捎過去給孟婆。”
阿齋說完,就見面前的小姑娘點點頭,方才臉上的猶豫不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長呼一口氣。
阿齋也跟着長呼一口氣。
——小丫頭自己看着長大,果然還是小丫頭最心疼自己了。
範無救的蹤跡倒是好找,阿齋在祁連山找到他之後,他也樂呵呵地表示願意幫忙捎東西,就是纏着阿齋表示自己回頭也要嘗嘗這好酒,阿齋嘴上應和着有空來國色天香樓,我給你開最好的,心裏算得很清楚。
——這玩意兒小朋友碰不得,真給喝高了,我可就真的要被謝必安扒一層皮了。
唉,又想到那張死人臉了,阿齋捶了捶有些發悶的心口,擡腳往回走。
沒有喝到酒也沒有見到孟婆的阿齋,心裏頭還是很有些煩躁的,走了幾步就不樂意了,四處晃悠着,面前快速駛來一輛馬車。
馬車的速度很快,快靠到她的時候,卻立刻收住了繩。
嗯,是來找我的。
快速地判斷了來人的目的後,阿齋驚奇地發現那麽華麗的一輛馬車,居然只有一個馬車夫。
馬車夫跳下馬車,快步走到阿齋面前:“不知閣下是否就是小天師阿齋?”
阿齋眉一挑:“正是。”
馬車夫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躬身一揖,禮行得相當漂亮:“在下是千秋山莊的車夫,我叫馬一帆。莊主邀請國色天香樓負責明日千秋宴的事情,想必小天師已經知道了。今日莊主對菜肴有些意見,想請小天師過府,商量一下這件事。”
——就為了幾道菜肴,派一個人跑這麽遠到祁連山來接人?
——問題很大,問題很大啊。
阿齋想着,一躍跳上馬車:“那就勞煩你送我去千秋山莊了。”說完,一拉車簾就坐了進去。
——管他有沒有問題,剛好走累了,休息一下不虧。
雖然阿齋已經進了馬車,馬一帆還是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辛苦小天師了。”
千秋山莊的馬車還是很有一套的,阿齋靠在羊毛墊上,就差脫了鞋躺在上面。馬一帆行駛得很穩,不過少了跌宕倒讓阿齋有些無聊起來,掀開車簾往外看——喲,速度還挺快,這麽快已經快到城裏了。
再定睛,掩護在群木之中幾個獐頭鼠目的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疾行之中的馬車。
阿齋還沒想通這幾個人是來打劫還是來做什麽的,就見其中一個瘦的跟猴精似的人,飛也似地朝着馬車沖了過來。
馬長鳴。
驚起林中群鳥。
瘦猴因為馬突然仰頭長鳴,腿一軟摔倒在地。
意料中的馬蹄沒有踐到自己的身上,瘦猴睜開眼,逆光下,一只手緊緊扯住了缰繩。
——原本只有一個人前座,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來一個束發小姑娘,這會兒正扯着缰繩看着自己。
馬一帆驚魂未定,但很快長呼兩口氣平複了心情,先确定了一下阿齋的情況,随後便打算下馬車去查看摔倒在地的瘦猴。
一只手拉在他的胳膊上。
馬一帆回過頭去,剛剛突然沖出來的小天師已經控制住了局面,這會兒正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前面不遠處倒在地上的瘦猴。
“等等,先看看他們想玩什麽再說。”
【玩】這個字眼讓馬一帆有些不舒服,威遠侯府長大的人,從小也是跟着學習四書五經的,這會兒有人摔倒在自己的馬車下,不上前查看情況,反而用這樣的字眼……
掙紮了兩下,胳膊上的力氣卻分毫未減。
馬一帆看向早就不看着自己的阿齋——看來這位小天師不是說着玩的,她是真的打算,看對方想玩什麽?
那邊廂倒在地上的瘦猴,和躲在樹林後伺機而動的兩個人,等了半晌也不見馬車上的人有動靜。
最後還是他們先按耐不住。
兩個人拿着棒子就沖了出來,攙扶起瘦猴後就沖着馬車上的人喊:“喂!瞎了你的狗眼啊!撞了人也不知道下馬車道歉?我兄弟給你們傷着了,甭想不賠錢就溜啊!我可認得你們呢!”
喊話的是個大胖子,罵罵咧咧的同時口水橫飛,非常難看。
馬一帆聽着他們的話,馬上又想下車,阿齋的手摁得更緊,讓他突然煩躁:“小天師!現在是我們撞了人,理應下車看一下情況。”
“沒說不看啊,”阿齋看上去一派真誠:“你留在馬車上,我去看看他們。”
說着,跳下了馬車,好像不放心似的擡頭看過來:“你非要跟着也行,別亂插手。這件事我負責了。”
說完,就朝着那邊罵罵咧咧的三個人走過去。
三個人明顯都聽到了她剛剛那句【這件事我負責了】,互相使了個眼色。
阿齋勾了勾嘴角:還以為碰上了打家劫舍的呢,原來是碰瓷兒的。還是百八十年前的套路,我都在衡三娘面前玩爛了。
往前走了兩步,就聽到馬一帆下馬車跟上來的聲音。
阿齋搖搖頭,沒有追究他的興致。
晃悠晃悠走到相互攙扶着的三個人面前,阿齋伸出手來撓了撓耳朵:“哎呦,幾位剛剛在吼什麽,嗚嗚弄弄的,沒聽清楚啊。”
大胖子看着阿齋的樣子,很是反感,手中的棒子揮舞着:“我是說!你們剛剛駕馬車的時候沒長眼,傷了我兄弟,這件事情我們祁連山三虎可不會輕易就算了!我告訴你們,如果想要私了,給錢,如果你們敢跑,哼,我們就去衙門告你們!看看這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啧,這出賊喊捉賊演得還不錯。
阿齋看着大胖子在自己面前張揚跋扈:“哎呦,不用這麽着急啊,兄弟想要多少?”
許是沒料到會這麽容易,大胖子楞了一下沒有回應。還是瘦猴反應快:“五百兩!拿五百兩來才行!”
——五百兩?
——傻子麽這人?
瘦猴的話音剛落,站在他另外一邊的男人馬上一聲低罵,拉了拉瘦猴開口:“如果你們手頭緊的話,一百兩也夠了!”
總算這裏還有個知道行情的人,阿齋看了一眼那人——就是說話聲音太難聽了,公鴨嗓。這年頭的男人怎麽都長得歪瓜裂棗的,看得人直犯惡心。
瘦猴好像對公鴨嗓提出的價格很是不滿,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齋點點頭:“還是這位兄臺有見地,”伸手想要拍拍瘦猴卻被他躲開:“大兄弟,馬車根本就沒有碰到你,就算我現在跟着你去衙門,衙門也沒有辦法定我什麽罪的,你這位兄弟開口要一百兩雖然也不太厚道,總比你癡人說夢的五百兩靠譜點。”
“專業素養”被質疑,瘦猴很是不高興。
“你知道什麽啊,你們剛剛那麽沖出來我被你們吓死了,我摔在地上手擦破了不算傷啊?我、我回頭回了家如果因為這件事有個頭疼腦熱的,算你的算我的?”
阿齋覺得這瘦猴真是有意思死了。
但是這會兒已經是日暮西垂,她肚子有點餓了,便也不想再跟他們玩了。
“如果真的受了傷,五百兩賠也就賠了。”一直站在一邊的馬一帆,終于沒忍住開了口。
本來偃旗息鼓的三個人,聽到他這句話馬上又來了精神。
阿齋回過頭給了他一個白眼——有你什麽事兒,非憋不住這句話了?
那邊廂碰瓷三人組已經忍不住笑聲了,阿齋撓了撓耳朵,擡手就從大胖子手中奪過了棒子。
出手太快,大胖子還沒有反應過來,阿齋已經在手間試了一輪棒子了。
“喂!你想要幹什麽?”
“沒想幹什麽,”掂了掂棒子——還挺結實的,淩空揮舞了兩下,阿齋看向三人組:“這麽大冷天出來掙錢不容易,我想送錢給你們花。”說着,指了指大胖子,又指了指瘦猴:“要不這樣吧,一人五百兩。”
好聽的聲音傳過來,下一刻卻變得格外滲人。
“你們選吧,是先打斷手呢,還是先打斷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