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26 章

撲通撲通。

什麽聲音?

這樣的場景在阿齋難以計數的年歲裏,倒還——真的沒有出現過幾次。

好像應該立刻躲回來的,可是現在躲回去,是不是顯得自己很心虛,很心慌意亂,顯得剛剛那明顯不規律的撲通撲通,是自己發出來的。

阿齋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眼睛眨巴了兩下發現對面的人沒有躲回去的自覺,撲通撲通好像變得更快,就在她要受不了的時候,為了保命起見,阿齋還是右手撐桌,人往後縮了一步。

還沒有坐正身子,就感覺腰上附上了一只手。

剛低下頭去,那只手便帶着自己又向前進了一步。

整個過程快到,她懷疑剛剛自己到底有沒有退那一步。

小狐貍秀色可餐的臉就在面前,他倒還是往日裏白白嫩嫩的樣子,臉上連一片紅暈都看不到,估摸着心跳也絕不到撲通撲通的程度。

阿齋想着,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燃起了不滿。

【小狐貍你找死】六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見對面的人擡手,從自己的頭發上取下了什麽。

阿齋低頭,就聽得對面好聽的聲音。

“你是怎麽吃小馄饨的,香菜都能吃到頭上去了?”

心慌意亂是在一瞬間各歸各位的。

白無期看着第二次從自己懷中掙脫出去的阿齋,看着她站起身就要去老汪那裏付賬。

這才長呼一口氣。

捂住心口,白無期安撫似的多摸了兩下——我的天,差點就從喉嚨口裏跳出來了。

我的心。

趁着她不在,白無期多呼吸了幾口,又低頭看了一眼剛剛從她頭發上拿下來的香菜梗——估摸着她也是沒有料到自己的出手,連自己都沒有料到怎麽就鬼迷心竅,将她又拉回了懷裏。

拉回懷中後,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

手眼通天的小天師,自己借着報救命之恩的名義給她輸送了一點真氣,她都能計較到一回來就試探,如果知道自己藏了別的心思,一準就把自己掃地出門了。

問道大師一番雲裏霧裏的話,白無期沒有完全參透,但大概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無論是人還是妖精的一生,喜歡的人喜歡的事都只會有那麽幾件。

——如果安安分分,那麽妖精的一生不會短,正因為不會短,如果錯過,悔恨會太長。

白無期不想悔恨。

所以現在,是一分讓阿齋讨厭自己的可能都不想有。

現在想的最多的,都是能讓她喜歡自己一點。至于該怎麽做呢,還要再想想。

好看到上千年出一個的小狐貍,遇上喜歡這件事情,也挺措手不及。

“走啦,小狐貍。”

那束發小姑娘付完賬之後,沖着自己喊了一聲。

聲音恢複如常,剛剛臉還漲得通紅,這會兒也平複下來。

白無期起身,狀似無意地将剛剛那片香菜梗揮到地上:“好的,我過來了。”

——香菜梗落在地上,倏地化成了一片絨毛。

回到國色天香樓,卻不見沉瑤。

阿齋接過梁止遞過來的清酒:“沉瑤去哪裏了?”

“千秋山莊。”

抿了一口清酒,阿齋頓住了手。

馬一帆來祁連山請自己去千秋山莊未果,最後關頭也是自己把鍋丢到了沉瑤身上。雖然說實話,馬一帆的要求的确是應該交由沉瑤負責,可那是之前。

費盡心思,不可能只為菜肴。

阿齋想着,清酒擱回桌上:“你怎麽沒有跟過去?”

梁止站在一邊,沒有吭聲。

白無期站在一邊,看着兩人說話。

話題在梁止低頭不語之後,陷入了膠着。

白無期下意識就往阿齋身側看過去——她身側那個低着頭不說話的少年。

唇紅齒白,倒是狼族難得一出的少年模樣。

狼族少年頓了半晌,終于還是看向阿齋。

“沉瑤姑娘不讓。”

“除了你的話,她誰的話都不聽。”

“千秋山莊來的人,說是要求她過府的意思是你傳下去的,沉瑤姑娘聽了之後,二話不說就去了,我怎麽攔得住?”

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停不下來。

白無期揉了揉眉心,剛準備就這小朋友不識尊卑的模樣教訓一番,就聽到身邊的人開口。

“嚯喲,”阿齋笑出聲。

“本事不見長,脾氣倒是長了不少,看沉瑤把你給慣的!”

說着,拍拍衣袖就準備出去:“我讓沉瑤去了千秋山莊,自然就有本事完完整整得給撈回來,問你兩句罷了,你還上趕着教育起我來了。”

走了一步好像想到了什麽,回過頭來往梁止身前湊了湊。

那狼族少年給她吓得不輕。

往後一靠,力氣之大險些就把那一桌給掀了。

“羨慕沉瑤只聽我的話?那你就好好努力啊,我也不是很看好你,但你要努力的話,我也攔不住不是。”

狼族少年被她的舉動吓着之餘,還給她的話氣着了。

到底是涉世不深,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回擊,只好腳一跺:“下次再有狂蜂浪蝶,我可不幫你擋了!看你怎麽辦!”

“你不幫我擋,我就找沉瑤幫我擋。”

“你!”

白無期挑眉——剛剛還想着狼族少年沖撞阿齋,要好好給他上一課才行。現在看着兩人的舉動,大概是也是多年舊識,相互之間都對彼此知冷知熱,哪怕争執也是我踩中你不重要的點,你踩中我不在意的地方。

狂轟濫炸,不傷底線。

不過有的時候再顧忌不傷底線,狂轟濫炸這一套就像烈酒容易上頭,白無期生怕梁止傷了阿齋,上前一步準備拉開兩個人。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有人在門口出聲——“白公子怎麽過來了?”

沉瑤的聲音。

不朝着阿齋,不朝着梁止。

上來就慰問起自己這個身外客。

白無期頓了一下,還是馬上接上話:“先前有急事離開,去看望一位老朋友,沒能跟沉瑤姑娘道聲別,是無期失禮,還望沉瑤姑娘能夠見諒。”

“白公子哪裏的話,就是下次要離開的話,可別忘了将長衫帶走,最近天氣是愈發涼了,漏夜趕路小心傷寒。”說着,狀似無意看了一眼白無期身後的兩個人:“而且長衫留在國色天香樓,我們用不上,徒增睹物思人之情。”

“哼。”

“咳咳。”

身後的兩個人倒是異口同聲,打斷了沉瑤繼續說下去。

白無期聽着身後的響聲,嘴角微彎,看向面前每一句都是在跟自己說,但其實眼神始終放在自己身後兩個人身上的小姑娘——年紀是小,心眼兒不小。看着純良,其實該有的手腕半點不缺。

也是,畢竟是那個人一手帶出來的,怎麽也差不到哪裏去。

阿齋和梁止同時發出制止的聲音,随後又互相看了一眼。只一眼,梁止就扭過頭去看沉瑤——确定她毫發無傷以後,端着清酒就走開,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一如這麽多年。

阿齋恨鐵不成鋼,恨不能一腳把他踢到沉瑤懷裏。

上前兩步,一把推開白無期,說實話阿齋心裏還是有點慌,剛剛沉瑤的話也不知道白無期聽懂了幾成,但估摸着情況不會很好,畢竟這小狐貍有人說三分領悟十分的本事——思及此,怨念的眼神就丢到了沉瑤身上。

沉瑤只當沒有看見。

微呼一口氣,阿齋開口:“是千秋宴的事情?”

還是把話題扯回千秋山莊,多聊了一會兒保不準就忘了。

“恩,”沉瑤也沒有再糾結剛剛的事情:“菜品出了點問題。傅青檐的想法是,那一日會來苗疆的客人,苗疆人忌口的規矩比較多,為表顧全,重新過了一遍菜品。反正對國色天香樓來說,沒有什麽損失。”

阿齋點頭。

沉瑤又開口:“我聽說傅青檐一開始是派了人去祁連山接你了?”

見阿齋點頭,她面上的神色不如剛剛的平和:“千秋宴的生意是千秋山莊和國色天香樓談妥的,國色天香樓的主事人是我,無論如何,千秋山莊也不該找到你去……這件事情,會不會有麻煩?”

“所以我後來就拒絕,讓馬一帆來找你了。”

“既然千秋山莊請的是根本沒關系的我,這火就燒不到你的身上,而且我一天沒去,他們一天不會對國色天香樓動手。”阿齋說着,故意放大聲音提及剛剛還在場的梁某人:“這是最壞的情況。其實說不準人威侯爺只是想請我過府喝喝酒,拉近拉近關系,可是有些人啊,關心則亂,吵吵嚷嚷我頭都大了。”

回應她的,是後廚那邊,很大一聲碗筷入水。

沉瑤擡手,示意阿齋見好就收:“白公子,既然你現在回來了國色天香樓,物歸原主,我帶你……”

阿齋立刻認慫。

一把抓住沉瑤的手腕——姑奶奶,你是我姑奶奶,別提白色長衫的事了成嗎?

見沉瑤不說話,阿齋忙轉過身拉着白無期上二樓:“小狐貍的事情老板娘就不用惦記了,明日的千秋宴迫在眉睫,小狐貍我照顧就行了。”

這會兒已經快到申時,觥籌交錯的國色天香樓馬上就要開張,沉瑤也沒有那麽多功夫與阿齋耍花腔,轉過身去後廚安排夜裏的生意和明日的千秋宴。

帶着白無期上了二樓雅間,阿齋指了指自己卧房邊上的那間:“你就在那間屋子休息吧,好好休息,明日我帶你去千秋宴喝酒!”

說完,就準備回自己的屋子。

白無期是站在屋外,沒有挪動步子。

阿齋見他沒有反應,轉過身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他笑出聲。

“嗯,我的白色長衫,不打算還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