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31 章

臺下,阿齋因着洛敷的美貌和白無期那句好看,這會兒莫名憋了一肚子氣。

臺上,洛敷因着白無期看着寬泛實則緊張的雙手,也莫名憋了一肚子氣。

今日的千秋宴洛敷本來是不想來的。

雖說【千秋山莊,威侯傅九】八個字對于靠着外人追捧吃飯的唱班來說,實在是不小的誘惑,今夜的千秋宴,傅青檐一定會請與他相識的京師貴胄出席,洛敷的舞蹈被安排在最後,都不用別人多說,她自己也知道是多千載難逢的機會。

可是她不想要。

因為欠了人情就要還這樣的道理,對于從小置身唱班的洛敷而言,實在是再熟悉不過。

更何況,對方是傅青檐。

想到當初他将唱班的人請到了千秋山莊,什麽話都沒有就給出了今晚壓軸表演的籌碼,唱班主聽到這一句已經興奮過頭,旁的話都聽不進去,大概當時除了傅青檐讓他去死,他別的什麽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而傅青檐開出的條件——是希望洛敷陪他待一會兒,喝一點酒。

呵,說得好聽。

唱班主看着洛敷長大,對她的性子再了解不過。傅青檐說的是單獨待一會兒,只是喝兩杯小酒,但是京城裏的人,又是達官,又是江湖一把好手,話中有的那個話,唱班主用腳趾頭都能想的出來。

他了解洛敷,洛敷也是他的臺柱子。

可是傅青檐……是大財主,是搖錢樹,是說不定掙了這一把往後就不用擔心吃飯錢的好交易。

想到這裏,唱班主拒絕的話,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洛敷在他将詢問的眼光看向自己的時候,扭過了頭。

她很難說出,拒絕唱班主的話。

洛敷出生在大晏北境,幼年跟着父母舉家遷移到了京師,可是随後不久父母就因為朝堂争鬥,他們擁護的人被拉下馬,他們成了一網打盡的對象。抄家,滅口,漫天大火,将一個五歲小姑娘對朝堂兩個字的所有好的想法燒盡。

如果不是母親在大難來臨前将她送走,如果不是奶娘拼死抱着她落下山崖,如果不是唱班主路過,好心收留。

洛敷,早就在五歲那一年的大火中離開人世了。

再造父母的話,她總是不能違背的。

甚至如果唱班主真的求自己,求自己去做這件事,哪怕是話中有話,洛敷都不敢肯定自己會強硬拒絕。

可是這一次的對象是傅青檐。

洛敷沒有告訴任何人,那一年奉旨前往洛家,制造了滅門案的人,就姓傅。

他是——傅青檐的二叔。

“我不樂意。”

那一次見面,洛敷從頭到晚,只說了這麽一句話。

可原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見的那個人,居然在三日之後,又見面了。

他等在唱班包下的客棧,等在自己的房間裏。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洛敷因着對傅家人的厭惡,從頭到晚都沒有看他一眼。這一次因為他出現在自己的房中,一開始沒有摸清他的身份,所以多打量了幾眼。

眉眼如畫,是當真如畫,一如同坊間所說的那樣——這一任的威侯爺,好看地就像個小姑娘。

然後洛敷就從他的玄色眼罩,得出了他的身份。

轉過身就想離開。

“你以為,徐長順為什麽明知道我在你的房中,卻一個字都沒提,讓你進來?”

傅青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驚得洛敷腳步一頓。

這幾日唱班主的表情一直不好看,雖說那一日從千秋山莊離開後,他并沒有多說什麽,沒有贊成但也沒有責罵,可是這幾天他的表情,就像是大難臨頭。再加上今日,唱班主就算是再想攀上傅青檐這座金山,洛敷也能保證他不會直接賣了自己。

可這件事就是切切實實發生了。

所以洛敷很清楚——他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而這壓力,又能是來自哪裏?

洛敷想着,轉過身去,走到給唱班主無比壓力的男人身邊:“傅九爺,覺得我很好看?”

“你是很美。”

洛敷一愣。

她說那句話的時候,語氣不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冷嘲,明明是人精一樣的人,不可能聽不出自己的不屑。洛敷甚至想過他會當場發作,掐着自己表示你算什麽東西,結果他居然,輕飄飄,回了自己的問題。

這樣的接招,讓洛敷原本已經卡在喉頭的話,就這麽卡在了那裏。

她不說話,自然就只能等着傅青檐開口。

好在這一次傅青檐,并沒有沉默很久。

“那你現在可以答應,出席千秋宴了?”

原本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話題的洛敷,瞬間找到了要說的話:“京師中比我們家唱班好的有很多,以傅九爺的身價,勾勾手指說不定都能請來皇家的樂師舞姬,你何必一定要執着請我們家唱班?”

“我不是執着要請你們家唱班。”

傅青檐說着,那獨獨一只左眼看着洛敷,眼神中是深深的情意:“我是執着要請你。”

“我很希望,能與你待在一起,喝一會兒酒。”

“一會兒就夠了。”

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跳回洛敷的耳中,傅青檐的聲音就萦繞在耳邊,他說話時眼神中的情意幾乎能将洛敷灼熱。

洛敷狠狠一甩頭,像是要将腦海中的記憶都甩開一般,水袖抛出,看到臺下最顯眼的地方——那個一身白衣的少年。

她原先不懂傅青檐最多是看過自己的舞蹈,怎麽就非她不可。

直到今夜在長橋邊看到這個少年——原來很多人真的是只要看一眼,就能記心上的。

可是那少年身邊,有一個束發小姑娘。

腰間還別着不知道是什麽的,亂七八糟的挂件,神情也是,從洛敷看到她第一眼開始,持續的不悅。

洛敷看不懂她的不悅。

真要說不悅,也該是我不悅,洛敷想着,瞄了一眼白無期從始至終沒敢有半點松懈的雙臂——畢竟被那少年放在心尖上,生怕有一絲閃失的人,是你。

阿齋還想着白無期剛剛那句【好看】。

想着想着,酒杯就往地上一丢。

這會兒已經是最後的表演,臺上的聲音非常大,周遭人聲也大,可白無期一直擔心着阿齋的情況,所以對她那邊的聲音格外上心。

也就聽到了那一聲,幾乎不會被人注意的丢杯。

剛準備開口詢問,就感覺一雙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襟,随即整個人被帶着往下一低。

束發小姑娘的臉就在眼前——喝了酒所以紅撲撲的臉龐,到現在都沒有一點酒味消散的跡象,可是這會兒她的眼神,又是分外清明。

就是面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而且自從自己被她拉過來之後,就眼見着她的臉越來越紅。白無期擔心她的情況,伸手就撫到了她的額頭上:“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小姑娘開口:“你真的覺得這姑娘特別好看?”

“啊?”

白無期被她問得一愣:“哪、哪來的姑娘?”

臺上有煙火的聲音,白無期因聲偏過頭去看了一眼臺上。

“不許看!”頭還沒完全轉過去,又被揪了回來。

“你剛剛問的好看,是問臺上那位姑娘?”其實白無期都不需要她的回答,光是從她手上的架勢就知道了:“我還以為你說的是這場演出好不好看?”

小姑娘是沒有半點被哄好的跡象,手還是攥得緊緊:“那我現在問你,這姑娘好看嗎?”

白無期唇角彎彎:“對……”

一聲雷火轟天。

直接将白無期的話全部炸在了煙火裏。

聽到第一聲的時候,阿齋還以為是煙火表演提前。

直到身邊的人亂作一團,舞臺上原本還在演出的洛敷也慌了手腳,阿齋才反應過來。

——他娘的,傅青檐還真的招了人來千秋宴搗亂了!

轉過身去就想看看是從哪邊發出來的雷火:今晚她舉着舉杯四處亂晃,白無期還當她是喝多了,殊不知她是到處亂晃看看有沒有妖怪的蹤跡。

這一點還是先前梁止提醒她的——看着好像一點也不在意的人,一旦看到妖怪眼神都變了。梁止當初被她救了之後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好在是沉瑤,因為第二眼就看到阿齋時——心是頓了好一陣才恢複跳動的。

所以拿着葡萄酒,喝得醉醺醺,除了是這酒真的不錯難以割舍,更多的是因為阿齋要借着迷蒙泛紅的雙眼,蓋掉自己遇到妖怪時淩厲的氣質。而且天師的鼻子總歸要比一般人的鼻子靈敏些,光靠着鼻子,她也能嗅出這地方有幾只妖怪來。

可饒是她将千秋山莊加上長臺這邊轉了個遍,也沒有發現除了小狐貍以外任何有嫌疑的人。

當務之急,是先要找出什麽人來搗亂,會不會除了搗亂還有別的目的。

阿齋眉頭微蹙,回憶着剛剛雷火升天時的響聲,想要找到來人埋伏的地點。

還沒等她想清楚,長臺上突然又是一陣煙火,巨大的煙霧彌漫開來,樂隊再起聲。

煙霧散盡,臺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紅袍如血,對襟處長長開到腰側,整個人如妖孽般。

傅青檐。

阿齋只愣了一下,就聽到周圍人的慌亂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笑聲,還有鼓掌的聲音。臺上,傅青檐妖孽出場,拉着一旁顯然被吓到的洛敷,一個攔腰就将她摟進懷中。

阿齋靠着長臺最近,能看到他嘴唇開合,在洛敷耳邊留下一句。

“別怕。”

一時間阿齋好像明白了所有事。

說不清心裏湧起的情緒到底是可氣還是可笑。

好你個傅青檐,布了這麽大個局,還把小爺也拉下水,就他娘的是為了泡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