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32 章

“現在的小朋友,一個賽一個的不得了。”

阿齋坐在國色天香樓的雅間中,如是說着。

沉瑤走到她的身邊,放下一碗紅豆沙:“剛剛不是說……”話音未落,就被阿齋抓住了手腕。

“你這手怎麽傷着了?”

沉瑤低頭看了一眼被包成一團的手,眼前刷地浮現出今日梁止抓着自己去上藥時的場景。

那樣小心翼翼,将他藏了那麽多年的心思,都顯露無疑。

幹咳了兩聲,清了清自己的思緒,沉瑤開口:“就是在後廚不小心被燙着了,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傷,梁止也是小題大做了。”說着,就将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不過那麽一會兒功夫,也夠阿齋判斷出,她的手的确不是大傷了。

瞄了一眼的确包得跟粽子一樣的沉瑤的手,阿齋咽了一口紅豆沙:“也很正常,畢竟你的事情在小梁子那裏,都是大題。大題焉有小做之理?”

沉瑤笑着搖搖頭:“你還咬文嚼字起來了,剛剛問你的話還沒回答呢,別轉移話題,”沉瑤坐到她的身邊:“晚上回來的時候不是說不生氣了嗎?到現在還惦記着,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整個晚上沉瑤都在後廚,沒有參加府中的宴會,可是臨到放煙火的時候出的小“事故,”她也是聽說了的。但是一人傳一句,傳到她耳中的時候,已經變成天降數十奇兵想要破壞千秋宴,結果被威侯傅九爺全數打退,穩住了局面。

聽着就像是胡扯的,也不知道傳言的人,和接收的人怎麽就信了。

果不其然,回到國色天香樓之後,沉瑤就被阿齋抓着說了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坦白說還是很吃驚傅青檐為什麽要做出這一套事情,但是阿齋面上說的是,今晚一直到結束都平安無事,她與傅青檐之間的交易也就算是圓滿完成,她沒那麽多心思惦記。

剛剛還說不惦記的人,這會兒又發出了這樣的感嘆:“其實說起來這還是你的猜測,你根本就沒有辦法證實。再說了,這千秋宴是傅青檐辦的,真的要砸場子砸的也是他的,你還着急?”

“這怎麽能是我猜的呢?這肯定是真的,我這副火眼金睛,你以為有誰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胡來?”阿齋說着,舀了一勺紅豆沙:“那雷火雷聲大雨點小,除了響了兩聲以外,什麽情況都沒有,我想也是,那小少爺總不至于瘋到真的在這麽大的場面下請一群打手回來,助他演這一出英雄救美,沒啥必要。畢竟那漂亮小姑娘雖然看着不太喜歡他,到最後也被吓得腿軟,沒有推開。”

“至于他找我這一次交易時說的妖怪壞事,呵呵,得了吧。”

今夜白無期一直擔心阿齋喝高的情況,其實是她裝出來的。

沒辦法,既然應下了傅青檐的交易,拼着國色天香樓往後的福祉,阿齋也不能讓今晚被哪裏冒出來的小妖精破壞了,所以借着醉酒四處亂晃,不是在玩,是在找妖。

可是她這人一辦起事來,眼神藏不住,總是露出一股讓方圓百裏的妖怪嗅到就立刻退避三舍的凜冽氣質。說起來這一點還是當年梁止告訴她的,梁止小狼妖被重傷,阿齋路過救了他一命,後來這厮回憶起來,反倒是千恩萬謝沉瑤,這件事讓阿齋不解了很久。直到這麽多年混熟了之後,梁止才告訴她。

那天他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沉瑤,第二眼才是阿齋。

而就是那第二眼,差點沒把他嗷得一嗓子吓昏過去,愣是把阿齋當成了剛剛打得他差點現原形的無良道長。

小天師降魔除妖一把好手,看着妖怪時眼神裏的殺氣也真不是蓋的。

數一數,那一日到今日,不過十數年光陰,阿齋自認這麽丁點兒時間絕不可能把她這個露餡的毛病扭正了,于是乎,便借着葡萄酒上眼上臉,裝瘋賣傻伺機行動。

不過到臨了發現,實在是多此一舉了。

“今晚賓客之中除了小狐貍,根本就沒有妖怪。”

“沒有妖怪?”這回換沉瑤吃驚。

“你看吧,”阿齋已經将碗裏的紅豆沙全部解決掉:“那還不是他布了個大局,搞得人心惶惶就為了博美人一笑嘛。”

沉瑤卻不像她:“可他不是免費請了你的,保國色天香樓百年無憂,純粹為了讓你在雷火出現時演得更逼真點?萬一你那個時候根本就不在長臺前,那可怎麽辦?”

“對啊,所以我判斷完沒有妖怪之後,我還以為他就只是想跟我交個朋友呢。”

……

沉瑤失笑:“如果不是因為我夠了解你,這會兒聽你說這句話,真的要懷疑你有沒有喝高了。”

“真沒有喝高,”阿齋站起身來,還打開窗吹了吹涼風:“傅青檐的事情先擱一邊,反正我看這小少爺雖然做事沒啥章法膽子也大,但還不至于做什麽強人所難的事情,那絕世佳人如果不應他,他不會強來,真應了他也是他大手一揮真金白銀哄回來的,與我們沒啥關系。”

“我故事重提,也不是因為生氣,坦白講我還覺得傅青檐這一出千金散盡博一笑的戲碼挺合我意,如果他沒有把我扯進去,讓我浪費了一個大好夜晚光顧着找妖怪,我簡直會因為這出戲碼喜歡上這小子。”

“可他就是破壞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破壞的,是今天這個夜晚。”

沉瑤聽着她的話,反手取過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所以今天這個夜晚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讓小天師這麽一個以浪費光陰為樂的人,如此耿耿于懷?”

“沉瑤,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

沉瑤很直接地回應了阿齋一個一臉呆滞。

可是阿齋接下來又不說話,沉瑤總不能指望着光靠這沉默就能得到全部的情況,只好猜測着開了口:“白、白無期?”

阿齋一愣:“已經這麽明顯了嗎?”

“那倒不是,”沉瑤搖搖頭:“只是你身邊統共也沒有幾個男人,總不至于懷疑你對梁止起了心思吧?”

“那個小屁孩,得了吧!”阿齋不屑。

“可是白無期對你來說,”沉瑤站起身來:“也不過就是個小屁孩啊。”

阿齋聽着沉瑤的話,半晌之後悶聲悶腦回了一句:“他們不一樣。”

“我認識小梁子的時間甚至遠在我認識小狐貍之上,雖然小狐貍說很多年前我救了他一命,可是我對那件事完全沒有記憶,”阿齋長呼一口氣:“而且算起來,他們倆的确都是我的小輩,但是小狐貍和小梁子,就是不一樣。我對這小梁子的時候,不會有這種,心跳的很快很快的情況,可是我這兩天對着小狐貍,已經出現好幾次了。”

話語間還帶點妥協的無奈:“凡人常說的喜歡,好像就是一個人看到另外一個人時,不能抑制的心跳加速?”

“這的确是,喜歡人的一種。”

沉瑤想着該如何修整自己的措辭:“可是喜歡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只是心跳加速,應該不能直接等分為喜歡吧?”

“如果不只是心跳加速呢?”

阿齋手微微攥進,又慢慢放開:“如果我一看到他就高興,就想笑,待在他身邊就覺得沒什麽事可怕……如果我看到他與漂亮姑娘對話,就會不高興,聽他誇別的姑娘好看就會很生氣,還有,”阿齋想到昨日與傅青檐對話時,他的突然湊近,與那日傍晚在老汪馄饨攤,小狐貍的突然湊近:“有些動作,別人做了我就只有厭惡的情緒,獨獨是他,總能讓我不受控制心跳加快,而且……而且也不讨厭。都到這個份上,都有這麽多的示例,總不該還是對一個普通朋友會有的情緒吧?”

沉瑤:“也許吧。”

憋了半晌也只能回出這一句:“我好像也沒有喜歡過什麽人,所以你問我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什麽,其實我很難回答的。”

阿齋苦笑:“其實我也知道,問你這個小屁孩也不容易,可是我也沒別人好問了。”

掰着手指頭:“我的別的朋友是什麽情況你也知道了,真能給我這個答案的人,孟婆算一個,可是你不許我靠近酆都,而且孟婆那個人,喝高了口無遮攔,我可不想我這件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傳到謝必安那厮耳朵裏,除了孟婆,還能找的就是西海龍王,可是我最近得到消息,他老人家因為敖修那小子的婚事,這段日子氣得頭發直掉,我又沒有生發妙招,這會兒去找他,只是給他添麻煩。”

手托腮長呼一口氣:“剩下來那些能去打擾的家夥,離得又遠,等我跑到他們那裏,說不定我自己都想通了,也不用問他們了。”

沉瑤聽着阿齋念念叨叨,真的是難得一見的啰嗦模樣。

“其實,為什麽這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呢?”想了想,沉瑤還是決定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阿齋好像沒有料到她的這個問題,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嗯?什麽意思?”

“我與白無期雖然交往時間不長,甚至都沒有說上過幾句話,可是從你那裏,從梁止那裏聽說來的白無期,都算是一個懂事的人啊,你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情緒是不是喜歡,那就再等等好了,反正又不是明日就見不到他了,多見見,說不定很多情感就慢慢體會到了,到最後也不需要從別人口中得到喜歡的判定,自己就能确定了?”

阿齋點頭。

就在沉瑤以為這麽一番話把問題解決了之後,又笑出聲來。

“我知道他,他不止不會怪我,反倒會因為我願意跟他親近高興。”

“可是喜歡一個人和把一個人當成朋友是不一樣的,我沒那麽好的演技,騙得了他騙得了自己。”

“如果最近在相處中判斷出來,我并不是喜歡他,只是一時新奇,我倒是一頭抽出來,沒有任何壓力,可是陪我演了着一場的他怎麽辦呢?”

“小狐貍心思不如我深,讓他因我陷那麽深,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