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不過就是送他妹妹回家了嗎?難得回去一趟多待了兩天而已,你要不要這麽犯相思病?”
傅青檐也撚過一塊鮮花餅咬了一口:“不要這麽消沉,今晚洛敷她們會在國色天香樓有演出,我請你一起去看啊。”
“需要你請,那裏是我家。”阿齋直起身子,沒好氣看他一眼:“我當然知道他就是回一趟家,但是待這麽多天大概不僅僅是為了看望親人,多半是被扣住了。”
傅青檐倒是沒有想過這一層可能:“被扣住了?”
“十一那個小丫頭知道我跟小狐貍的關系,也知道我是天師,我幹哪行吃飯的啊?捉妖啊。”
阿齋說着,丢過來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傅青檐會心:“但你根本就不是什麽稱職的天師啊,不給錢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他們把你的專業素養想得太好了。”
阿齋聳肩:“誰說不是呢?”
“可是就算有人要給錢讓我收了青丘的狐妖,我也會念在小狐貍的份上不接這筆生意的啊,這些狐妖也是對自己太沒有信心了。”
傅青檐:……
居然還順杆爬了,沒啥專業素養哪裏是什麽好詞語嗎?
不過這麽一來二去拌嘴兩句,看她的情緒也好了很多了:“他們不懂你,我還是懂你的,不用這麽在意。實在不行之後你……”
登門拜訪,拿出誠意,解救白無期這一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對面的人好像已經理解了自己的提議。
“對,”阿齋仰頭就灌下一口茶:“實在不行,我就不去青丘就是了,大好山河那麽多,何必給自己找不好過?”
傅青檐:……
把我的茶還給我。
不過阿齋念叨歸念叨,念叨了幾句之後就從自己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搭在傅青檐肩膀上就說晚上邀請他去國色天香樓看表演。
傅青檐見她情緒好轉,也不願意再提醒她,自己早就打算去看這件事了。反正本來也是想兩個人一起去看看戲喝喝酒的,達到目的就行了。
誰知道,根本就沒達到。
因為阿齋一回到國色天香樓,就從沉瑤那裏聽說,白無期書信回來,說今日傍晚應該就能回來。
好家夥,阿齋是立刻就沒了蹤影,問起來,還是沉瑤推測,大概是去街道口望夫石去了。
啧啧啧,傅青檐揮了揮扇子:這可怕的春天的氣息。
白無期離開青丘之後,原本是打算立刻回去國色天香樓的,走到半道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便又折道,先去了下田鄉 。
為了不讓阿齋擔心,特意書信一封去了國色天香樓。
去洛水鎮,是為了陳阿婆的事情。
采竹和善生都已經魂歸九重,上次白無期去看望她的時候,也提到她屋中的幾箱金銀財寶的事情,沒說是善生從鎮遠伯府搬過來的,只說是官府那邊給下田鄉的補償。
陳阿婆信了幾分不好說,但她總算也是把這幾箱金銀財寶都收了下來。
前些日子白無期去看望她的時候,陳阿婆突然提起來她在下田鄉說書的人那裏聽說,青湖鎮受災的事情,想着要将自己屋裏的金銀送過去做赈災,但是她雙目失明,沒有辦法前往,所以想拜托白無期幫這個忙。
白無期也是因為她提起,才知道有青湖鎮受災這件事。
但之後便是知道青湖鎮受災一事已經發生了好一段日子,現在那裏寸草不生,說書先生不至于亂說,大概也是陳阿婆聽岔了。但之後為了幫阿齋調查這件事,他順藤摸瓜找到洛水鎮,心裏想着,也許陳阿婆的一片好意還是用得上的。
只可惜,後來就發生了敖修的一系列事情,白無期滿心滿眼擔心阿齋的情況,也就将陳阿婆這邊的事情暫時擱了下來。
這一次離開青丘回來,想到此事便馬上趕到了下田鄉。
幾句話帶過自己晚來的這幾天,不過陳阿婆也沒有讓白無期過多解釋:“你們年輕人有很多事要忙,你能惦記着還來看看我,阿婆已經很高興了。”
白無期點點頭,将一件大氅披到陳阿婆的肩上:“雖然現在已經入春,但是天氣還是很涼的,阿婆要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陳阿婆拍拍他的手:“小天師能有你在身邊,真是她的福氣。”
“是我的福氣。”
陳阿婆被他這句話逗笑:“老太婆突然想起來之前,也跟善生說過一樣的話,當時善生啊,跟你的回答一模一樣,他也說,能與采竹在一起是他的福氣。”
聽到善生和采竹,白無期頓了頓沒有出聲,怕多說了什麽牽扯到陳阿婆的傷心處。
不過好在陳阿婆好像真的想通了很多:“能有這樣一個,你一想到她都覺得是自己積福換來的人,是很幸運的事情,你們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是幸運中的幸運。”
“婆婆……”
陳阿婆笑着攏了攏肩上的大氅:“但是現在采竹和善生也是在一起的,這都是多虧了你與小天師的努力。阿婆已經沒有別的心願了。”
白無期卻知道她還有什麽心願:“阿婆您放心,我剛剛去看過了,采竹和善生的墓不在官府要劃開的下田鄉的地界內,就算之後官府真正的要将這裏拆掉,也不會動到那裏的,您放心。”
“有你這麽妥善,阿婆沒有不放心的了。”
陳阿婆說着,想到什麽一般又開口:“剛剛你說,青湖鎮和洛水鎮的事情,菩善堂那位善丈人翁,真的是菩薩心腸了。”
菩薩心腸,許氏明月。
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情,是真的菩薩心腸,不摻半分虛假了。
白無期點頭:“是的,那位姑娘,真的是菩薩轉世。”
“不過那樣好的姑娘,怎麽會落到那樣的結局呢?”陳阿婆想着,還是長嘆一口氣。
白無期自然不會把全部實情告訴陳阿婆,只是她問起,便随口編了一個意外事故離世的說法。
“白先生,”陳阿婆向着白無期那邊轉了轉身:“不如你幫我将那幾箱金銀財寶送到菩善堂去,就說是幫着那位姑娘做善事了。”
白無期一愣,繼而想要順水推舟:“既然是這樣的話,婆婆不如也搬到洛水鎮去居住?我與阿齋前些日子去過那裏,那裏的百姓都很和藹,也非常好客,婆婆一個人住在下田鄉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去那邊的話,也讓人放心很多。”
陳阿婆當年固執要守着這裏,是為了等采竹回家,現在知道采竹和善生已經得了善終,對這裏的執念應該也可以放下了。
而官府這邊想要收下田鄉的心從來都沒有放下過,陳阿婆一個人住在這裏,白無期對她的安全始終放心不下。
陳阿婆卻搖搖頭:“老太婆知道白先生是為了我好,但是老太婆一大把年紀了,也不知道哪天兩眼一閉就離開人世,白先生不用一直替我擔心。倒是這幾箱金銀,最近時常讓我挂心,如果真的有什麽事,這些金銀落到那些人手裏,老太婆就真的辜負你們一片心意了。”
“不如送去菩善堂,接濟那麽多的老百姓,還是需要點錢支撐一下的。”
白無期不知道該怎麽說動她,很多的事情不能直接說穿了,只能繞着彎:“婆婆,這些錢是大家希望您能過得更好,好不容易攢過來的,您讓我送去菩善堂沒什麽問題,但是萬一菩善堂的人不好好使用,畢竟許姑娘現在也不在了,萬一誤入歧途,那多不好啊。”
陳阿婆站起身來,手撐在走廊的欄杆上:“白先生這一招,是跟小天師學的嗎?繞着彎來說話,倒不像你一貫的風格了。”
白無期跟着站起身來,揉了揉鼻子:換了是她的話,用的應該就是更旁門左道的辦法了,想法子用幻術直接給您挪過去都有可能。
“婆婆知道,去洛水鎮有那麽多人互相照看着,對婆婆來說,是一件好事。”陳阿婆又開口:“你也是想着,采竹和善生已經回來,你也确定過他們會安安穩穩不被打擾,你想着婆婆的心願已了,對這裏應該沒有什麽眷戀。”
“但是孩子,這裏對婆婆來說,不只有眷戀。”
“這裏是婆婆的家啊。”
白無期走到陳阿婆的身邊,她這會兒看着院子前面,就像白無期和阿齋第一次來這裏看到她的時候,她所做的動作。
但是表情不一樣。
當時她的表情很空洞,空洞裏泛着苦;這會兒她的表情很平和,臉上洋溢的,是幸福。
白無期一瞬間想到自己是從什麽地方來的,那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從小當成家的地方。低聲,話就問出了口:“婆婆的家,不該是生你養你的地方嗎?”
陳阿婆側過頭來,明明雙目失明,從眼神中傳達不出任何的東西。
但白無期此時就是能感覺到她眼神中,是一種無比的力量。
“家是,在你愛的人身旁。”
黃昏時分,白無期拜別陳阿婆,她最後也沒有答應搬去洛水鎮,白無期沒有強求,只答應過兩日會過來幫忙将金銀送往菩善堂。
擡腳往國色天香樓走,白無期腦海中一直回想着剛剛陳阿婆與自己說的那番話。
夕陽落在地上,路上行人匆匆,都是收了工往家裏趕的人。
在你愛的人身旁。
如果是在愛的人身旁的話,背井離鄉的愁苦也可以忽略不計,每一天出工的疲勞也可以忽略不計。
在你愛的人身旁的話。
再往前走,白無期卻不知怎麽走到了老汪的馄饨鋪前。
不遠處正對着自己的那一桌上,坐着一個束發小姑娘,縮在一件青色大氅中,空出一只右手,不停地從一碗馄饨裏往外夾着什麽。
白無期再往前一步,看清了落在桌面上被夾出來的——是香菜。
唇角一彎,就像是夕陽的餘晖落進了心裏,一瞬間将人心熨貼地柔和溫暖。
在你愛的人,愛你的人的身旁,天涯,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