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77 章

阿齋看着謝必安終于低頭,懸在喉間的一口氣終于松了開來。

這不是一個高明的謊言,阿齋從始至終唯一的勝算就是謝必安對範無救的在意。

只能靠他足夠在意範無救,所以忽略自己言語中的漏洞。

時間緊迫,她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謝必安轉過身,一步一步朝着酆都大殿反方向走,阿齋擡眼看着天空,馬上就要到第七日,總算在這個節骨眼上把衡三娘救下來了。

随後心裏,不可避免地産生了疑惑。

——衡三娘手裏到底握着什麽秘密?這個秘密與範無救有多大的關聯,以至于自己只是詐一詐,都能把謝必安給诓住了。

有什麽東西從她的腦海中刷地閃過。

——謝必安之所以對衡三娘出手,是因為他知道衡三娘已經知曉範無救的秘密,而剛剛,阿齋都是直接告訴了謝必安,自己也知道那個秘密。

幾乎是在一瞬間,阿齋将視線投向了一步一步遠離自己的謝必安。

随後就看到一陣白光在自己的眼前炸開,再往後什麽感覺都沒有,她甚至連摸上捆妖索的機會都沒被賦予。

他的執念深沉至此,阿齋是你粗心大意了。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阿齋周身仿佛都在萦繞着什麽。

是那個白衣飄飄,風清月朗的少年,落在自己唇間的一吻,抵在自己額上的熱度,還有他略顯低沉的話語。

他說,我等你回來。

白無期放心不下阿齋是自然的,不能陪着她去酆都,是因為以白無期的身份,一進酆都就會成為阿齋的軟肋。

一如那一晚,在菩善堂中,白無期也成為了阿齋對戰敖修時的軟肋。

那一次,阿齋被重傷,白無期到現在都還能記起來,自己抱着重傷的阿齋時,那份擔心,那份恐慌,那份絕對無法承受。

不能再出現一次。

安排沉瑤和梁止繼續尋找範無救的相關事情,白無期轉身就要往國色天香樓外跑。

“白先生,”沉瑤出聲喊住他:“你現在要到哪裏去?”

“西海龍宮。”

這個世上,這個時候,還有本事也有可能救下阿齋的,只有西海龍王了。

阿齋與他一笑泯恩仇的事情,白無期聽前者說了。當然阿齋說完還是搖了搖頭,她說她知道老龍王當她是好朋友,所以更不想要麻煩他,說是捅了天大的簍子讓他收場,中間到底還隔着個敖修,阿齋不樂意做這個事。

白無期也不樂意做,西海龍宮有龜丞相守着,白無期一介妖身,進入西海龍宮已經要耗損極大精元,萬一龜丞相再阻攔幾番,自己怕是都撐不到見老龍王。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選了。

就像阿齋是因為沒得選,知道有很大的危險,還是選擇了去詐謝必安。

就像白無期因為沒得選,只能冒着精元耗盡的危險,去求一求西海龍王。

阿齋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還沒有看清自己身處何地,就放聲大笑,邊笑邊試着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還沒等她真的看清,就先聽到了一個聲音。

“到底是你,都這個境地了,還能笑得出來。”

阿齋聽着這個聲音,笑聲更甚,好像收不住一樣,最後實在是因為胸腔太疼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當然要笑了啊,我還活着,”她朝着聲音來的方向看過去,眼睛已經能适應現在的情況,看清那個人之後開口:“你也還活着。”

在她身前不遠處的,是衡三娘。

而以她這麽多年找孟婆喝酒,找衡三娘唠嗑的經驗也足以判斷出——這裏是酆都地界。

不管謝必安是才将衡三娘接回來,還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她現在在這裏,就不會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太值得高興了,值得大發了。

衡三娘看着好不容易收住氣的阿齋,眉頭微蹙:“你是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的?”

阿齋歪頭,才發現從肩膀開始往下一陣酸痛,低下頭看了看才發現自己被反綁在床上,而綁着自己的東西,正是捆妖索。

難怪衡三娘站在一邊了,妖魔鬼怪都是近不了捆妖索的。

阿齋試了試,發現根本掙紮不開來,索性不管,往床上一靠開口:“謝必安不愧是謝必安,居然能想到用捆妖索綁住我,夠聰明。”

衡三娘站在那邊,等了阿齋一會兒沒想到她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就算了,開口還在“誇獎”謝必安厲害:“我問你話呢,你是不是為了救我變成這樣的?”

“如果是的話你要怎麽辦?”阿齋朝她笑:“以身相許嗎?我可不要,我已經有小狐貍了。”

“你怎麽能,到這個地步還這麽嬉皮笑臉的,你也不怕謝必安就這麽綁着你千年萬年!”

阿齋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努力嗅了嗅确定謝必安不在周圍,這才又朝衡三娘開口:“你知道我剛剛做得打算是什麽嗎?我以為謝必安會直接要了我的命,沒想到我還能有睜開眼的機會,跟活着相比,困在這裏千年萬年算得了什麽,我現在是真怕死。”

說着又給衡三娘打強心針:“而且如果是我的話,怎麽可能真被他困在這裏千年萬年呢?”

衡三娘往桌子上一靠:“你對自己真有信心,我已經在這裏好幾天了,這裏設了重重結界,根本就沖不出去。”

“沖不出去,就等人過來呗。”

“你小天師倒是篤定得很,一定會有人來救你。”

阿齋不置可否:“你也可以篤定一點的啊,冤家,”阿齋喊她,朝着她認真笑了笑:“我就是來救你的啊。”

衡三娘感覺鼻尖一酸。

剛剛鼻尖一酸的時候,是阿齋放聲大笑的時候。

阿齋被謝必安送過來的時候衡三娘被放倒,等她醒過來之後,阿齋已經被捆妖索綁在床上,捆妖索威力巨大,衡三娘根本沒辦法靠近阿齋。

也就沒辦法确定她的死活。

所以剛剛她放聲大笑時,衡三娘确定了她還活着,鼻尖一酸——自己這個小冤家,到底是個命大的。

而這一次酸,是因為那句【我就是來救你的啊】。

說矯情也夠矯情,因為從衡三娘被卷進這件事開始,她就在給自己如今的處境鋪路,孟婆那裏的信也好,邬遠山也好,每一步都是給阿齋傳送信號。

這個世上唯一信得過的人,不只是因為阿齋有本事救自己才說的。

雖然更肉麻的話是講不出口,但能看到她那樣的眼神看着自己,說着那樣不會丢下自己的話語,還是很感動。

阿齋看着衡三娘在那邊大半晌不說話,知道她心裏難受,沒有強求,自顧自再次打量起這間屋子來。

酆都鬼市阿齋來得不少,酆都黃泉路那邊更是閉着眼睛都能摸到,這間屋子,卻陌生得很,如果不是因為感受到酆都的氣息,阿齋甚至會懷疑,謝必安是将她綁到了什麽郊外破屋。

但是按照自己剛剛的推斷,謝必安應該是要置自己于死地才對……

等等,謝必安做到這個地步的那個理由,阿齋讓沉瑤梁止他們苦苦搜尋的那個理由,現在向衡三娘一開口不就有了嗎!

“嘿冤家,”阿齋朝着她開口:“你手裏到底握着什麽驚天大秘密呢,說出來聽聽呗。”

衡三娘擡眼看過來,這麽一會兒功夫她已經恢複了往日裏美豔老板娘波瀾不驚的樣子:“我剛剛在想,如果你是為了救我來的,我就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你。”

阿齋抿着嘴:“雖然我很感謝你到這一步突然良心發現想要保全我,”她笑出聲:“但你以為謝必安為什麽把我綁過來?”

衡三娘臉色一變:“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你做了一個這麽愚蠢的選擇吧?”

阿齋苦笑:“真是對不住了,難得做了一個愚蠢的選擇,趕巧兒被你給碰上了。”

衡三娘深處吸一口氣,阿齋深刻覺得要不是自己現在被捆妖索綁着,她一定能沖過來照着自己的腦門給上三拳。

“所以現在你告訴我,實際上是在給我個機會找活路,謝必安現在不在這裏,你快點說,我還能快點想拆招。”

衡三娘雙手抱肩:“剛剛不還氣定神閑,不等人來救了?”

阿齋聳肩:“要是能靠自己的本事出去當然靠自己,等人來救太被動。不過我也不定就能想出拆招,你就當我想聽個八卦吧。”

衡三娘做了一個無語的表情,但還是坐到椅子上開了口:“就是之前你找我調查敖修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說謝必安來也來讓我做過同樣的事情嗎?但是他要求查的,不是敖修與許明月,而是那一日扶桑樓的另一個魂魄。”

“他的意思是,範無救那一日初渡魂,沒想到本來該那一日來陰司報道的許明月,被敖修一把給救了,範無救沒來得及檢查生死簿的變化,就手将那一日扶桑樓中一個重傷小姑娘的魂魄給收了回來,簡單來說,渡錯魂了。”

阿齋點頭:“也像是那個傻小子幹得出來的事情,那謝必安具體是讓你查什麽?”

“查那個重傷小姑娘魂魄的下落。”

阿齋蹙眉:“魂魄的神情,他一個陰司渡魂使翻翻生死簿就能查到,為什麽要你去查?”

“我也很好奇,但那時候剛好撞上蟠桃盛宴,鬼市生意差得很,我想着要買口脂,就硬着頭皮接下了這筆生意,”衡三娘說着:“但是第一次出去查并沒有查到什麽,我估摸着謝必安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他也沒有強求。”

說着,她還長嘆一口氣:“後來的事就充分說明了,人還是不能太閑了,不然就會招惹麻煩。”

阿齋猜到了故事的走向:“你繼續查這件事了?”

“還好巧不巧,就在這個關頭讓我查到了,那個小姑娘最後被投進了焚靈臺,不過這個消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謝必安呢,我就收到風聲,他在到處找我了。”

阿齋聽到焚靈臺三個字的時候,倒吸一口冷氣。

真的見識過焚靈臺的威力,所以想想都覺得小姑娘的下場太過慘烈。

但是讓阿齋同樣不解的是衡三娘說的故事。

“你說你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謝必安,也就是他不是因為這件事綁走你的,那他在意的,你掌握的秘密是什麽?”

“我不是說好巧不巧在那個關頭嘛,”衡三娘一臉悔不當初:“那個關頭就發生了一件事情。”

“範無救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