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齋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沒想到小丫頭說完,又給她閃了一記驚雷。
想到剛剛小丫頭看到自己時的反應,想到她拒絕自己的提問,蹲下身撿地上東西時發抖的雙手,想到她在後廚忙活了半天,阿齋以為無望她卻跑出來,自顧自說了這段故事。
“你……你真的不怕我。”
阿齋看着她,将手中的酒杯往她那邊一推,不知道是覺得什麽好笑,但就是笑出了聲:“你不怕我,你也不怕謝必安,你怕時候收留你的那些人,你怕他們傷害範無救。”笑完低頭,沉聲:“你在設局,你引我往裏面跳。謝必安也知道這件事?”
小丫頭知道她誤會了什麽,忙擺了擺手:“謝必安不知道。我也……我是想請你幫忙,但并非設局,也不是故意引你。”
阿齋起身:“我答應謝必安的事情是要一個解釋,現在這個解釋要到了,我先走一步。”
“小天師,”小丫頭轉身喊住她:“我并非要你在那些人手底下保住阿救,我有辦法,我只是希望……”
“這個故事終篇的時候,不會像弗離那個故事一樣,讓阿救那麽痛苦。”
阿齋轉回身看着小丫頭,一瞬間理解了她的意思,理解完她的意思後,不知怎麽的,面前的人突然開始虛晃,最後默然,與許明月的模樣重疊。
與許明月絕非一樣的故事,與許明月一模一樣的選擇。
阿齋低頭:“我不做。”說完快步就往小木屋外走,剛推開院子的門,手就被小丫頭握住,因着身側就是捆妖索,小丫頭一靠近就往後退了好幾步:“來不及了小天師,我只能求你幫我了。”
阿齋看着她後退幾步,站都沒站穩就跪倒在地,下意識要伸過去的手停在原地,站直身子是毫無所動的模樣:“我說不做,不管你說什麽,都不會做。”
“小天師,我沒關系的!”
“範無救有關系!”
阿齋突然大聲,跪在地上的小丫頭擡起頭來,發現她的眼眶都紅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好。
“你這件事情與敖修許明月那一件不一樣,他們已經無路可走了,即算是那樣,我也沒有一刻覺得,那個終篇真的算得上圓滿,”阿齋一只手撐在門上,看着小丫頭,像是跟她說又像是在跟別人說話:“我不想知道你們打算怎麽結束,但別指望我會幫你。”
“在你以為你做了一個最好的決定之前,稍微考慮一下,這個決定對範無救來說是不是也算好的,他會不會樂意,你幫他想辦法,你幫他擋仇家。不要把你的一廂情願壓在他的身上,那才是,讓他第二次那麽痛苦。”
說完再不理小丫頭說什麽,徑直就往前走。
身後的小丫頭也确實沒有再說什麽,直到阿齋離開後山,都沒有聽到她一句話。
離開流沙鎮,阿齋卻沒有回去國色天香樓。
謝必安在酆都大殿看到阿齋的時候,還有些意外。
阿齋沒有與他寒暄的興致,确定周圍沒有人就将他需要的那個解釋全部告訴了他:“詳情就是這樣,你愛怎麽做怎麽做,我先走了。”
“你覺得這件事,應該怎麽解決最好呢?”
“我從頭到尾都沒能跟範無救有一點交流的機會,所以我不會給任何的意見。”
謝必安聽着阿齋這一句,點了點頭,不在這件事多糾纏:“謝謝你最後跟那小姑娘說的那番話,這件事确實應該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你也一樣。”
阿齋本來已經踏出好幾步了,聽到這一句還是停了下來。
“你以為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也不一定是最好的。”
“謝必安,不是出于愛的目的,就能輕易決定另一個人的人生。”收回視線,阿齋開口:“不管你想到了什麽辦法,我都建議你執行前問一問範無救的意見,人生之路就算再漫長,老天也不一定會給你第二次彌補的機會。”
這事情壓在心頭實在重的很,重到阿齋晚上回到國色天香樓,都還是眉頭緊蹙。
額間一暖。
阿齋從失神中反應過來,意識到剛剛是白無期戳了自己一下,彎唇給了他一個笑臉。
白無期坐在她的對面:“剛剛聽梁止說,你從回來開始就板着一張臉,這會兒居然給了我一個笑臉,我可真是榮幸啊。”
阿齋不好意思,伸出手來在白無期手中撓撓。
白無期被她撓得沒辦法,只好連人帶手抱進懷裏,拍着她的背給她順了一會兒氣之後,白無期開口:“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阿齋愣住:“你說什麽?”
白無期還是把她抱在懷裏:“你根本放心不下,不管是因為範無救還是因為那位姑娘,又或者是因為謝必安,因為許明月,我不知道你具體是因為誰,但你放不下。許明月那件事你已經給出你最好的選擇了,你不愧對任何人的。”
拍着她的腦袋,白無期低下頭看她:“但範無救這件事,躲在這裏,為了讓我安心所以明哲保身,這不是你,這是一個你一定會後悔的決定。”
“我是怕你不顧及自己,怕你出事,但我更怕你活得不暢快。”
阿齋看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可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做的是不是就是好的,我只是覺得小丫頭的辦法太消極,謝必安的方法又太偏激,而且他們都太愛範無救,他們根本不會給範無救知道這件事的機會。”
“你能這麽想,就說明你的辦法一定至少優于那位姑娘和謝必安,更何況這不着急,你可以去問問範無救的想法,再給出最好的解決方案。”
阿齋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就這麽看着他:“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我不會讓你擔心。”
“做你覺得對的事情。”
白無期吻她:“我永遠是你的第二套方案,是你的後顧之保障。”
阿齋決定立刻去找範無救,結果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
範無救,先來找到了她。
白無期看到範無救前來時也微微楞了一下,好在反應很快,站起身來捏了捏阿齋的手,就将雅間留給了兩個人。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菩善堂,而且不算一個美好的分別,阿齋知道範無救因為那件事對自己失望徹底,只是她一貫的性子不太記挂這些事,最近煩心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每一個能讓她與範無救說上話,卻也沒一件與範無救毫無關系。
笑了笑,阿齋倒了兩杯酒:“小朋友來找我,是不是為了弗離的事情啊?”
“她不是弗離。”
阿齋就這麽徑直将酒灑到了桌子上。
還愣着,範無救已經坐到了她的身邊,也沒看她難得慌張的模樣,雙手一蓋,把頭磕在了桌子上。
“小天師……謝謝你。”
阿齋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沒想到這個故事還有第三記驚雷,在範無救那裏。
阿齋看着一邊悶着頭的範無救:“為什麽突然說謝謝?”
範無救的聲音傳出來:“最近有好些妖怪在小木屋周邊晃悠,我一早就發現了,但當時以為是後山上的老樹妖嫌我與小丫頭占了地盤所以吓吓我們,沒有放在心上。雖說如此,我還是很仔細小木屋的情況。今天你來木屋,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
阿齋感覺手心發涼:“你該不會是今天聽我說了之後,才意識到……”
“不是,”範無救擡起頭來看着阿齋:“小丫頭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今天聽到的那些話,只是剛剛那句謝謝。”
阿齋蹙眉:“一早就知道了?那你為什麽,”想着有些吃驚,這故事是不是也太往話本子的方向發展了:“你也喜歡上故事裏的人了?”
範無救看着阿齋難明的表情,明白她在想什麽之後,笑着搖了搖頭:“煙消雲散沒能起完全的作用,我想起那段過往了。”
——既然想起過往,自然會想起來那個故事裏的小丫頭,更重要的是,自然會想起來,那個故事裏最後灰飛煙滅的弗離。
阿齋這一刻才知道,聽了謝必安說的故事之後,一直萦繞在自己心頭的奇怪的點是什麽了。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他什麽都知道的。
阿齋長呼一口氣,低頭不知道該作何評價:“你既然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要跟小丫頭在一起呢?範無救,你讓她陷進去了。”
範無救露出愧疚的表情:“煙消雲散恢複的記憶是一陣一陣的,我一開始,真的當她是弗離,”他扣住自己的腦袋:“她太像了,就因為曾經的故事裏也有她,所以她太像了,我當時只當失而複得,我高興得過了頭。”
“後來慢慢的,很多記憶都找了回來,我真的想起來弗離已經離開,也就是不久前的事情,我又太慌張了,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阿齋看他,将酒杯往他面前推推,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安慰的動作。
“我明白要你突然接受這件事情是很難,不知道該怎麽辦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你只有謝必安能信任,而你又永遠都不會去找他。”
範無救聽她說話,聽到這個名字時,面上愧疚的表情更甚。
“我怎麽能去找他呢?”
他說着,一臉苦笑:“我得多不要臉,才能開口讓他幫我呢?”
阿齋蹙眉:“謝必安從沒有覺得你是麻煩,他也願意幫……”
“我知道的,”範無救打斷阿齋:“煙消雲散藥力退盡,我就都想起來了。他什麽都願意為我做,當年就是這樣了。”
“弗離是我渡錯魂的,是我疏忽所以她錯過了回去肉身的機會,是我先動心将她拉進了那場違背天庭的愛情。可我後來什麽都忘了,把弗離忘了,把受我所托被我拖累的梁府老妪忘了,把為了幫弗離肉身重塑遠上九重天,求神祈佛的謝必安忘了。”
“我還在你面前說他不好,說他一生都在妥協。我卻忘了他的忍辱求全,是因為當年上九重天立下的盟誓。”
“就算最後沒用上,他也不能失約。他是那種人。”
阿齋抿一口酒:“我想謝必安如果聽到這番話,應該會很高興的。”
範無救卻搖搖頭:“我想他可能沒有這個機會聽到了。”
阿齋以為他要做什麽危險的事情,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小子,我勸住了小丫頭和謝必安,可不是為了讓你去送死的。”
範無救只拍拍她的手腕,是兩人這麽長時間相處以來,他做的第一個,安慰阿齋的舉動。
“我不會那麽做的。我想要的,是一個圓滿的終篇。”
範無救舉起酒杯,敬向阿齋:“明天,應該會是好天氣。”
阿齋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回敬:“會是好天氣的。”
推杯換盞。
是今夜是個好天氣,明日是個好天氣,離別的日子也是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