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葉英)白發浴紅衣 — 第 41 章 Chapter 41

數九寒冬,綠萼小跑着把早上從賬房收來的批條拿了回來,靜姝站在庭院裏吹着風,身上還是秋日單薄的衣物,見她進門便道了句:“慢點走,小心摔倒。”

話音剛落,綠萼的腳下就踩中一顆石子,撲通一聲仰面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靜姝姐姐你這烏鴉嘴!”

靜姝連忙走過去把她扶了起來,“讓你小心的,傷着沒有?”

“有,屁股都摔成兩瓣了。”綠萼痛得嗷嗷叫。

靜姝攤開她的掌心,像是在石板路上磕出了一個印子,深紅深紅的。

“唔,手還好,沒那麽痛。”見靜姝在看她的手,綠萼苦着臉,另一只手在沒人看見的背後揉了揉屁股。

靜姝握住她的掌心把她牽到屋檐下,“你先在這兒歇着吧。”

“好。”綠萼看着靜姝走回去彎腰把灑在地上的紙一張張撿起,心裏有些懊惱,撓了撓頭,咦?手怎麽不痛了?她攤看自己白淨的掌心,剛才還覺得火辣辣的呢!

把四散的批條撿了回來,靜姝進了書房,餘光瞥見綠萼在門邊好奇地翻看着自己毫發無損的手,眉間微凝。

得了空的時候,她悄悄沿着小路繞過大半個山莊,走到一處彌漫着藥草香氣的地方,兩個童子見她走來已是見怪不怪,微微鞠躬行禮,朝裏面一指。

靜姝點頭謝過,推開濟世堂正廳的門,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坐在隔間的書案前眯眼看着手中的醫書,她屈膝行禮,“盛先生。”

“今日怎麽過來了?”盛長風眯了眯笑眼,“可是那位姑娘有何不妥?”

靜姝微微低眉,“非也,靜姝是想請先生替我把脈。”

笑意稍事收斂,盛長風颔了颔首。

靜姝在旁跪坐下來,将腕上的細鏈撥到一旁。盛長風稍一探脈,并無不妥,“可是覺得身體有些不适?”

“不是不适,而是……”她抿了抿嘴,眼見桌角上擱着幾株風幹的藥材,想了想,便伸手取了一株過來。

盛長風不明此舉,見她将藥材置于掌心,那深褐的枝幹上忽然冒出一抹新綠,視線随即怔住了。

靜姝把那株藥材放下,垂頭淡淡道:“近來久持一物,皆會如此,旁人小傷小痛,觸之便愈。”

盛長風沉吟許久,“這對你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靜姝明白。”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腕,當年刻下的朱砂如今已是紅褐色了,“先生可有辦法幫我緩緩?這現象日後怕是會更加明顯。”

“靜姝姑娘,封經閉脈對一個人來說并無益處,即便是你也一樣。”盛長風點了點她的手腕,“老朽早就看出這朱砂之物在減緩你的氣血行進,寒鐵亦有鎮靜之效,可若是要再強行鎮壓你這副身體的生氣,你便同那些活死人無異了。”

漆黑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我……只想撐到莊主出關。”

盛長風皺了皺眉,“且容老朽想想,若是有了法子,就派藥童去通知你。”

心情有些沉重地走出濟世堂,正好遇上看完婧衣準備回去的葉晖,靜姝低頭行禮,“二莊主好。”

“來找盛神針可是身體不适?”葉晖見她從濟世堂出來,便關切地問道。

靜姝搖搖頭,“只是來和盛先生确認一下新進藥材的批量。”

“你辛苦了,可別把自己給累着。”葉晖笑笑。

“多謝二莊主關心。”

葉晖擺了擺手,“去吧。”

目送着那一身青衣消失在小道上,葉晖收回了目光,她若是光明正大來辦事怎麽不見身後總是跟着的那個小丫鬟?他擡頭看了看濟世堂敞開的門,心下一想便邁步走了進去。

過了半月,盛長風手底下的藥童來落梅居傳話,請靜姝去濟世堂走一趟。她把綠萼留下,又和前次一樣悄悄去了,到了濟世堂,卻見正廳裏面對面坐着兩個人,“二莊主,您怎麽……”

“你這丫頭,大哥臨走前不是告訴過你有事要和我說麽?”葉晖似有愁容,像是已經知道她的身體出了些問題,要是當日不進來問一問盛長風,險些就讓她自己拿主意了。

靜姝低下頭,抿緊了唇。

盛長風嘆了口氣,搖頭道:“靜姝姑娘,方才老朽同二莊主講了想到的法子,二莊主不允,此事還是作罷吧。”

“什麽法子?”靜姝眸光一晃。

“靜姝,那些危險的辦法我們能不用就不用,況且大哥也留了話,如果你身體裏的東西壓不住了就将你送去劍冢。”盛長風想到的辦法是喂毒,她手上的朱砂融于骨血已有六載,身體卻一直無病無痛,想來這朱砂的毒性說不定就是在與聚集的靈氣相抵。

這方法是萬萬不能讓靜姝知道的,否則她肯定會在背地裏對着自己亂來。

漆黑的眸子頓時閃過一道光,她能去劍冢?

“傳言藏劍山莊的劍冢內藏有一處四季靈谷,四季同天地,靈氣非比尋常,劍冢守衛森嚴,靈谷又避于世外,對靜姝姑娘而言确實是個很好的栖身之地。”提起劍冢盛長風就想起另一茬事來,直言靜姝去劍冢是個很好的選擇。

“可莊主如今在劍冢閉關。”靜姝壓下心頭的激動,垂在袖中的手攥得緊緊的。她能去劍冢,能去到他的身邊嗎……

葉晖拍了拍她的肩膀,“無妨,大哥早就想到有今天,所以才特意囑咐我的。”

靜姝的眸光微微呆住,“早就想到的……那為何當初不帶我走?”

面色一僵,為什麽不把人帶走,那是因為……

漆黑的眸子在葉晖異樣的神色中看出了什麽,她低聲喃喃道:“他不想帶我去,對麽?”

“靜姝,你別多想,劍冢條件艱苦,且大哥擔心你終日待着無聊才沒讓你去的。”葉晖腦子一轉便想出一番說辭來。

“我只要能看見他就好了,怎會耐不住無人之境。”她一咬唇,“都是借口!”

葉晖心道确實是借口,他總不能把葉英當初說的話告訴她。

靜姝也不知道最後是怎麽回到落梅居的,她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呆愣愣地看着那張空無一人的案桌,既然放心不下,為什麽不帶她一起走?

小的時候,他在書房習字,她在旁邊埋頭看書。

長大以後,他在庭前練劍,她在廊下看着他與落花迷了眼。

她在他身邊十餘載,早把一切當成習慣。

他呢?

良久,她讷讷地開口問着空氣:“你是不是嫌我煩了?”

書房裏靜悄悄的,好似他的沉默。

“你放心,我不會去吵着你的。”她輕撫着手腕上帶有絲絲涼意的細鏈,“要是時候到了你還沒出關,我自請離莊,找個別的地方待着,不給你和你的藏劍山莊添麻煩。”

第一場春雨落下的時候,柳夕臨盆,她在孕期受了不少苦,分娩的過程更是極其艱難,幾個時辰過去還是沒能把孩子生下來,葉炜幾次三番地想進去看看情況,都被任青萍堵在門口攔下了。

葉炜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他知道女人生孩子很痛苦,但到了柳夕這裏,仿佛痛得要了命似的,聽到她逐漸衰弱下去的聲音臉色也跟着白了。

靜姝在旁邊燒着熱水,耳朵裏充斥着穩婆鼓勁的聲音和柳夕的痛呻,火光映着她白皙的臉龐,沸水在面前翻滾。她端起一盆熱水準備進屋,視線卻在指尖凝住了,銀白的氣流在不停地往外冒,集中地朝前方流去。

微微抿唇,進屋後來到柳夕身邊,後者躺在床上一張臉都冒着發白的汗水,眼含着淚,旁邊的穩婆也是急得滿頭大汗,“夫人啊你可得再使把勁!”

痛了這幾個時辰,柳夕身子骨弱,早就沒力氣了,“我……”

一雙異常冰涼的手捧住她微微收攏的掌心,漆黑的眸子凝視着她渙散的眼眸,“堅持住,他還在外面等你。”

她……不能放棄!

顫抖着咬了咬唇,柳夕點點頭,下意識地攥緊了靜姝的手。

掌心相對,靜姝看到一股精純的銀白氣流緩緩沒入柳夕的脈息。

“對對對,就這樣再用勁!”見柳夕又有了力氣,穩婆連忙催促起來。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院子裏的人終于聽到一聲孩子的啼哭,葉炜松了口氣,繃了一個下午的臉色總算好看不少。

穩婆用布把孩子包好抱了出去,“恭喜恭喜,是個女兒,母女平安。”

葉炜看着襁褓中那張皺巴巴的小臉,心頭微熱,有些笨拙地把她接了過來,這是他的女兒。

“辛苦。”任青萍連忙塞了些銀子在穩婆手上,後者得了銀子便笑眯眯地走了。

葉炜進屋,小心地把孩子放到床邊,輕輕拉住了柳夕的手,垂落的眼皮一動,睜了開來,“夫君。”

“嗯,你受累了。”葉炜看着她虛弱蒼白的臉色,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心疼。

“還好。”柳夕淡淡地笑了,視線在旁邊左右轉動,“靜姝呢?”

葉炜這才想起房間裏應該還有一人,頭一轉便看到門邊的牆角歪歪斜斜地倚坐着一個纖細的身影。

柳夕慌忙推了推身邊的丈夫,“快,快去看看。”

葉炜大步走了過去,蹲下身去輕輕拍了拍靜姝的肩膀,後者身子一滑直接栽倒在地,露出一張青白的臉來,臉色不由變了變,“靜姝?”

眉頭輕動,她半阖着眼,含糊地說道:“讓我睡會兒。”

“已經很晚了,你得回莊去。”葉炜皺了皺眉,要是她夜不歸宿,那就麻煩了。

“我已經……走不回去了。”眼皮沉沉地垂了下去,像是再也擡不起來,葉炜推了好幾次都沒把人叫醒。

“靜姝是不是不對?”柳夕撐着床支起上身。

怎麽生完孩子的柳夕精神都比她這個陪産的要好?葉炜探了探她的呼吸,十分平穩,就好像是……“她睡着了,還叫不醒。”

柳夕有些慌神,連忙要葉炜把人帶過來。

葉炜輕擰着眉,把躺在地上的人抱了起來,眼底出現一絲驚愕,她的身體怎麽是這般分量?滿腹疑惑地把人抱到床的另一邊放下,“她是怎麽回事?”

輕貼着靜姝溫涼的額頭,見她真的只是安安靜靜地睡着,柳夕才舒了口氣,“我都以為孩子要生不下來了,她忽然拉住了我的手,不知怎麽就又有了力氣,我覺得是她在幫我。”

葉炜神色複雜地看着昏睡不醒的靜姝,細想種種,再加上剛才不同常人的份量,他第一次覺得這個跟在大哥身邊的女子有多麽奇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