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氤氲的面容有片刻的恍惚,靜姝從先前的羞赧中定下心神,“你還小,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你還不懂。”
綠萼當即不悅了起來,“什麽嘛,我不是小孩子了。”
沉靜的眸光蕩起了一絲漣漪,綠萼噘嘴不滿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她,一晃神的功夫她忍不住感嘆一句時光荏苒。
“是不是莊主覺得姐姐出身不好,所以一直不娶姐姐為妻?”小丫頭說着說着便替靜姝緊張了起來,最近綠萼她娘在給她說親,門當戶對這個詞聽了無數遍,靜姝只不過是個下人抱養的孩子,怕是配不上葉家這種大戶人家。
想到這裏綠萼開始發愁,她可沒少聽那些後宅裏的怨事,什麽滿腔癡情錯付一生,最後連個名分都沒有就太凄慘了,她下意識地就把葉英歸結成了薄情郎。對這個大莊主,綠萼可以說是一點都不了解,前後一想覺得她的好姐姐就是跳了一個火坑,她不能看靜姝這樣下去了。
“姐姐,要是莊主不娶你,你以後也要這樣無名無分地待在他身邊嗎?”綠萼憂心忡忡地擡起頭,她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知道名分這個東西對女人來說很重要,要是葉英不娶靜姝的話……
視線撞進一雙恍惚的眸,綠萼以為她把人說動了,正要再努力幾句就見靜姝輕一眨眼,垂眸露出一絲疑惑,好像沒在聽她剛說的,心裏一陣氣餒。
看着那張氣鼓鼓的臉,靜姝不覺好笑,“莊主心裏有我,我就很開心了。”
怎麽覺得這話聽着這麽沒出息?綠萼懊惱地瞪了她一眼,剛想裝作大人模樣訓叨一番腦袋就被人一揉,全身豎起的毛瞬間随之順了下去,耳畔響起靜姝溫和的嗓音:“乖,不早了,去睡吧。”
打發了綠萼回房,靜姝輕嘆一聲,熄燈後窗外朦胧的月色突然清晰了起來,在窗紙上印下一層薄涼,她靠在床頭靜靜地看着那一扇扇透過微光的窗門。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道光越來越亮,烏黑的眸逐漸被銀白占據,手腕處傳來徹骨的冰冷,她卻仿佛感覺不到一般,僵硬着身體和衣躺下,沉沉地合了眼。
藏劍中人的作息一向規律,下人寅時起,主子和一應居于莊內的弟子卯時之後陸續醒來洗漱用膳,葉英閉關獨居多年,仍是卯時一到便醒。意識脫離混沌,所見仍是一片漆黑,眉心稍動繼而露出一絲習以為常的淡然,起身掀了床帳。
守在外頭的侍女聽到動靜,請示之後推門而入,放下了洗漱用品,一雙靈巧的手飛快打濕了帕子,擰去多餘的水分後遞到葉英面前。
唇角微抿,揮退旁邊候着的女婢,葉英順着方向握住了女子的皓腕,溫聲道:“這麽早就過來了?”
“嬷嬷沒跟我說具體要做什麽,早上綠萼給我打水才想到該過來。”靜姝想到昨晚上就那麽回去沒管葉英如何洗漱,頓時懊惱地低下頭。
落梅居裏的丫頭包括綠萼在內都是經過仔細調教的,知道伺候主子一日下來要幹什麽,但靜姝不同。顧心蘭以前沒教過這些,也是不希望靜姝日後為奴為婢,哪想的到将來她會有随身陪侍葉英的一天。
“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即可,凡事不用親力親為。”葉英無奈地接過她手中的帕子,他雖目盲但生活可以自理,并非真的打算把靜姝當成貼身婢女,只是想回絕秦嬷嬷安排其他侍女的要求。
“那莊主便當我想做這些吧。”靜姝垂着眼,自知此刻雙頰定是一片緋紅,即便葉英看不見她仍是不自在得很,心中忍不住對自己暗暗鄙夷了幾分,以前都好好的,怎麽現在總是動不動臉紅?
葉英微微抿唇,繼而唇角輕勾,颔了颔首。起身時察覺到她在門外,不過是個尋常早晨,他卻有了幾分期待,“夜裏休息得可好?”
“……嗯。”擡眼偷瞥着玉白中衣站在面前的男子,雪色的長發只是微微束着垂在頸後,金黃的晨曦中修長的身形瑩瑩發亮,令人別不開眼。
隐約覺得面前的人兒瞅着他不動,葉英伸手摸上柔滑的小臉,指腹輕捏,松手的時候察覺到女子雙頰迅速燃起的熱度,忍不住掀了掀唇,“看呆了?”
“這不能怪我……”羞憤地用力一咬下唇,烏黑的眸光映入他唇角的笑,笑意綻放在他清隽出塵的臉上,似有消融冰雪化作潺潺流水。靜姝竭力壓下心頭歡騰的跳,艱難地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你別笑了……”
葉英心知再逗下去只怕會把人驚得落荒而逃,放平了似又要彎起的唇角,“今日可有要事?”
“除了清算日常開支,還要查驗一遍前陣子登記在冊的賬目是否屬實,旁的沒有。”靜姝瞥見架子上挂着的華服,轉身便捧了過來。
她做事一貫仔細認真,葉英颔了颔首,他今日并無安排,倒是可以在落梅居裏仔細想想如何壓制靜姝身上的靈氣。
小心地将他的手臂套入廣袖,看着他攏起兩側衣襟将那層白衣掩于繁複的華服之下,心裏不自覺冒出一個念頭:其實他穿白衣更好看。
如果說葉英穿黃衣舉手投足優雅天成,冠玉風姿不弱天地間矜貴的神祇,那褪下華麗衣袍後的他更像遺世獨立的谪仙,清冷而悠遠,是覆雪梅園中那一縷令人神往的香。
心思神游地束着革帶,半天都沒扣上暗扣,靜姝回過神的時候一眨烏黑的眸,愣愣地看着被自己蹭紅的指尖,頭頂是男子再也忍不住的輕笑,雙頰染上大片大片的紅,一路直逼耳尖。她尴尬地迅速扣好革帶,“好……好了。”
葉英想象不了她到底能走神至何種地步,只覺得每次她犯這呆病總讓人忍俊不禁,“嗯。”
聽着那暗含笑意的語氣,仿佛窺見了她的失态,靜姝更是窘迫,心中暗暗發誓下次絕對不來伺候葉英起居,可眼下來都來了也不好意思跑,只能硬着頭皮把人收拾好。
任由柔軟的小手整理着衣襟,細膩的指溫若有若無地掃過喉結,輕輕咽下一口莫名的熱,葉英握上正要抽離的皓腕,鬼使神差地要求道:“束發。”
“額……嗯?”靜姝看着他俯身之後忽然散開的長發,又是他意料之中的呆愣,過了好一會才低低地哦了一聲。
順從地讓人牽到案前坐下,葉英眉目柔和地聽着清淺的呼吸來去,女子溫涼的體溫欺近,發絲間輕輕劃過了木制的觸感,心情頓時愉悅幾分。
葉英的頭發很長,不到影響使劍的程度基本不會剪。靜姝細細地梳着他雪緞般的長發,躁動的心情漸漸安定下來,烏黑的眸中滿是專注。
他微垂着頭,能感受到她的動作,一手托着垂落的發絲,一手執着木梳不厭其煩地從上至下梳開每一絲細發,如同精心呵護的珍寶。
等到靜姝梳完放下梳子,葉英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取來發冠,剛想開口肩膀處便微微一沉,女子小巧的臉蛋搭在肩頭,手臂也被人抱住了。察覺到靜姝情緒不對,他語氣溫和地問:“怎麽了?”
“頭發……怎麽白的?”葉炜因柳夕的死一夜白頭,那是悲痛所致,可葉英在劍冢閉關,就算他不要那雙眼睛,可這頭發是黑是白總礙不到吧?
聽出她話裏的低落,葉英輕輕一拍她的手背算作安撫,“乖,沒事。”
“三莊主失了心中摯愛一夜白頭,你又是為什麽呢?”
微嘆一聲,葉英擡起被她抱住的手臂,把依偎在旁的女子攬入懷中,掌心輕撫着一頭柔順的青絲,“劍道至深,非長久的年月不得堪破,唯有一日十年,看盡此生。”
一世不夠,輪回再一世。
微攏的眉宇迎着窗外被晨風送來的金芒,他能感受到朝陽灑在身上那種宛若新生的感覺,他雖值壯年,心卻如古井般蒼老,“我,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下颌抵着女子的額發輕輕摩挲,葉英垂落的眼睫透着一絲黯淡,低聲道:“活在一個沒有你的世界,一世無争,獨自終老。”
就這麽守着劍與藏劍,本是他所希望的人生。可那個世界中的自己,在他看來卻少了什麽,他不得解的時候,耳畔蕩起了一個柔弱又堅定的女聲:我就留在你身邊,哪都不去。
他自認不是靜姝的良人,可一生太長,沒遇到她之前以為不過百年孤寂,遇到她後才覺得一個人的生活太過清冷,而他想要的溫暖觸手可及。決定出關之前葉英曾有一個念頭,若他回去的時候她不在,他便繼續守着劍與藏劍,若她還在,他會試着去成為她的良人,守着劍與藏劍,還有她。
葉英話中的寂寥太過明顯,靜姝忍不住抱緊他的腰,雙眼微紅,“你不會一個人的,我一直陪着你,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賴着不走了。”
指尖輕撫着女子的鬓發,聞言勾起手指在柔滑的側臉上輕輕一刮,“昨日之前,也不知是誰鬧着要走。”
“我……”眸光垂落,靜姝猛然咽回心口即将冒出的話,埋着頭不吭聲。視野中忽然墜入幾絲銀白的發,收攏的懷抱盈滿他傾身而來的氣息,晨風吹打着細細的發絲,雙頰輕拂的癢意漸漸被一片清冷的體溫取代。
貼着微微發燙的小臉,溫柔的耳語融入熹微的朝晖,同滿室金輝一般亦幻亦真,“你說的話,我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出了點計劃外的事情,今天這更晚了_(:з」∠)_
熬夜等着的小夥伴看完早點睡otz
明天有空的話會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