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葉英)白發浴紅衣 — 第 99 章 Chapter 99

子時過半,濟世堂的躁動終于安靜下來,山莊各處蠱蟲發作的人四十有三,經盛長風針治清醒了二十一人,十五人仍在昏迷,七人身亡。

靜姝坐在濟世堂的臺階上,目光幽黯地望着天邊殘月。腳步聲由遠及近,金絲繡線的布履行至身邊,随着斂袍坐下的動作被敞開的衣擺覆住。靜姝轉過頭,看着剛從葉孟秋那裏回來的男子,沒有說話。

伸手攬過她單薄的肩,另一手握住膝上完全冰涼的手,葉英動了動唇,卻也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濃黑的眸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傾身靠近他懷裏。胸口驟然塌陷,葉英摟緊了神情呆默的靜姝,薄唇落在她發涼的前額,“我一定盡快接你回來。”

麻木的臉終于泛起淡淡的笑,“我相信你。”

确認山莊各處的人情況穩定下來之後,葉英和靜姝回了落梅居,秦嬷嬷等一幹仆從還未睡下,身邊的女子想起了什麽,道:“你沒用晚膳,後廚煮了面,要不要端來給你?”

葉英輕輕颔了颔首,秦嬷嬷連忙派人去端,可三個時辰前煮的面,面條早就泡脹了,她猶豫着要不要讓人重做一碗,可這是靜姝親手做的,葉英知道應該會高興吧。思前想後,她還是讓人把在竈臺上溫了許久的面端進了屋。

條案前的男子聞見熟悉的蛋香,低眉問靠在肩頭的人兒,“你做的?”

小臉閃過一絲訝異,“你怎麽知道?”

“蘭姨走後的生辰,都是這個味道。”顧心蘭病重的那個冬天,他從葉孟秋手上接過了藏劍山莊的大任,那時顧心蘭病體勞累,早早就被靜姝勸睡了。她半夜端來的長壽面顯然是剛起鍋的,他多半能猜到點什麽。靜姝做的面和顧心蘭有些不同,之後的生辰,他也漸漸記住了這個味道。

小腦袋一低,“我只會做這個。”

秦嬷嬷看兩人之間的溫情依舊,似乎下午的事都是假象,懸着的心落了地。

待葉英用過宵夜,所有人都被他打發回去歇下,檐下懸着的燈籠照亮了書房前的臺階,青衣女子坐在他修長緊實的腿上,低頭綁着劍穗。

葉英雙手環着靜姝的腰,鼻尖滿是她的發香,今日之後,也不知還有什麽在等着他們。他要盡快将那些居心叵測的苗人巫醫抓出來,再把他心愛的女人安然無恙地接回藏劍山莊。

綁好劍穗,她象征性地晃了晃,“你要不要試試看看會不會礙手?”

葉英摸索着劍穗上密密纏繞的絲線,似乎還能觸到她殘留的指溫,正要接過她遞來的劍,對方卻忽然收回了手。

“唔,我還沒使過劍,不若我幫你試試?”靜姝把劍抱在懷裏緊張看着葉英,好似他下一個動作就會将它搶走一般。

薄唇微掀,他颔了颔首,松開雙臂,懷裏的溫軟立刻抱着他的佩劍站到庭院中央。靜姝修行內氣已有段時日,不再是那個提不起劍的弱女子,只是他尚未教她用劍,也不知她會使成什麽模樣。

靜姝拿着劍,熟悉的身形一一浮上腦海,看了眼臺階上等她出劍的男子,不由緊張,劍身一轉劍穗上的流蘇直接卷上了她的手臂。她讪讪道:“要不還是拆了吧。”

微咳一聲,葉英壓了壓唇邊的弧度起身朝她走來,扣着柔若無骨的小手直接握住劍柄,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劍,三尺青鋒随之舞動,劍式疊起,女子纖細的身形在他的引導下漸漸展開,葉家劍法,她果然記住了。

一點一點松了力道,最後,葉英的手完全放開,雙臂不松不緊地摟着懷裏的人兒,腳下随着靜姝手上的劍式變換步伐,始終貼在她的背後。

秀水劍法一套連貫下來,靜姝忽然呆在原地,半晌才轉頭看身後的男子,後者溫柔吻了吻她鬓邊的青絲,“偷學得不錯。”

連這出招的順序,都和他慣用的一模一樣。

靜姝低頭看了看他不知何時挪到腰上的手,臉上微微閃過不自然,直接挪開了話題,“這會兒好似又不礙事了,留着它嗎?”

颔了颔首,葉英接劍入鞘,夜風微涼,他擁緊懷裏的人兒,低聲道:“我陪你去別院。”

“不行,要是他們忌憚你的實力,我們的計劃就泡湯了。”伸手輕輕覆上頰邊緊貼的俊臉,細指勾勒着他清冷的五官,“今夜我們拔了他們在山莊裏安插的釘子,明日他們就會想出別的辦法再混進來。我離開這裏,他們就沒必要再對山莊裏的人出手,可若是你跟着我,他們還要想辦法支開你,指不定又來找山莊的麻煩。”

也許,那些在暗中窺伺着的人就是在用這種方式,逼她走出葉英的庇護。

靜姝說的不錯,她以身犯險是保全其他人最好的辦法,她一個人的安危和整個藏劍山莊幾百人的性命相比孰輕孰重他也明白,可這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令他十分不安。

大局當前,葉英拗不過他的姑娘,他沉沉地嘆了口氣,壓下心頭的歉疚和懊惱,“去了別院就把山莊裏的事情放一放吧,前段日子你總是操勞,趁這個機會歇一歇,閑着無事可以把劍法練練。等此事一了,我們就去找父親把婚事定下。”

“好。”回過神的靜姝驀地睜圓了眼,“啊?”

“你若将劍法使得順手,父親答應的話必然不會反悔。”扶着她的腰把人轉到面前,葉英輕吻着她精致靈動的眼,“靜姝,我等不及了。”

“哎你……”兩片薄唇只容她吐出兩個字音,沿着秀挺的瓊鼻一路向下含住了柔潤的紅唇,輾轉纏綿,溫柔如覆水難收,而她亦沉溺在這獨一無二的柔情之中。

天光敞亮,落梅居裏的下人震驚地發現他們的主子和靜姝姑娘一晚上沒睡,兩人相擁坐在盛開的海棠樹下沐浴着金色的霞光,空氣中熟悉的暗香浮動,晨露在灑落一地的淡紅花瓣上凝集,在朝陽中折射出光芒萬丈。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把玩着男人修長的手指,靜姝擡眸瞅了眼走廊上候着的秦嬷嬷一幹人,冷不防頰邊的頸溫換成了男子的唇熱,她一紅臉,轉過頭同樣在他側臉上輕啄一口,笑了笑,“我去收拾東西。”

輕松的語氣,仿佛她要做的只是無關緊要的事。

“先用早膳。”按住想從懷裏起身的女子,葉英只想她在身邊多待一會兒。

秦嬷嬷看着那兩人如膠似漆的樣子沒來由地嚼出了古怪,一頓早膳用了很長時間,難得見到靜姝臉上那麽多笑容,可那笑意一次都未及眼底,仿佛強作着給人看。

“我不在,你要好好用膳,可別讓我看見你的時候覺得哪裏清減了。”

正在收拾碗筷的秦嬷嬷一愣,震驚地看着說話的靜姝,她身邊的葉英眉宇間滿是沉凝,輕撫着她纖細的手指,低聲道:“你也是。”

靜姝回房去收拾随身衣物了,秦嬷嬷不安地看着走廊上神情寂寥的葉英,試探性地問道:“莊主,靜姝她……”

薄唇驟然抿緊,葉英沒有答話,直到靜姝從後廂背着一個小小的包裹出來,綠萼追在後面不明所以地問個不停,女孩兒都快急哭了,秦嬷嬷連忙走上去問情況。

“都下去!”

庭院裏嘈雜的聲音一停,看向發話的葉英,所有人都發覺了不尋常,靜姝揉了揉懸淚欲泣的女孩,淡淡一笑,轉身朝葉英走去。

小手牽大手,她先走。

出了落梅居的門就看見了葉晖的身影,往常一直帶着小厮的他今天一個人站在路邊,見葉英和靜姝出來,臉色十分複雜。待兩人近前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幹脆跟着他們一起去了別院。

葉晖是昨天晚上看靜姝不對勁才問的,葉英說了她的想法,葉晖也沉默了好久。山莊半夜的異動瞞不過葉孟秋,兩人被父親叫去問話,只說了有蠱蟲作祟,把靜姝的事情瞞了下來。從葉孟秋那裏出來以後,葉英在濟世堂外面站了好久,清俊的容顏上是前所未有的掙紮。

最後,葉晖只聽到了一句話:明日去接三弟回莊。

到了別院門口,站崗的侍衛見兩位莊主一大清早就到訪,連忙朝裏面通傳進去。葉炜一家剛用過早膳,聽到消息紛紛一愣,立刻迎了出去。

兩邊的人碰面,只有葉琦菲笑嘻嘻地撲向了熟悉的懷抱,葉炜和柳夕的視線在三人身上轉過一圈,特別留意到了背着包裹的靜姝,氣氛一時凝重。

葉炜讓柳夕先将女兒帶回房間,随後才上前朝兩位兄長拱手,“大哥,二哥,出什麽事了?”

“三弟,讓人收拾收拾東西,帶着弟妹和菲兒随大哥二哥回去吧。”葉晖看了眼葉英身邊的女子,“這裏暫時安排給靜姝住了。”

眼前的情況不明所以,但葉炜卻有種不祥的預感,剛想詢問就聽得葉英沉冷的嗓音:“去吧。”

葉炜遞了個眼神給葉晖,後者嘆了口氣,直接拉着他去別處說話,将前因後果交代了一通,葉炜也沒料到居然有那麽多人遭到毒手,臉色十分凝重。

随後,柳夕也知道了葉家如今面臨的事,礙于葉琦菲在場沒有細問經過,只是眼底的擔憂始終無法掩蓋,“這別院可否安全?”

“二哥已将周圍的一部分下人替換成了暗衛,要是真發生了什麽事會馬上給山莊發信號。”

“可是靜姝一個人在這兒……”

葉炜同樣十分擔心靜姝的安全,但他看了看院子,搖頭道:“我們擔心,難道大哥不擔心嗎?這是靜姝的意思,也是最好的辦法。只希望此法可行,她能安然無恙回到葉家。”

“那我們……”

葉炜擰起眉,在柳夕的勸說下他的确萌生了回莊之意,可如今的情形卻大大不好,“不如,你和菲兒同二哥回莊,我留在這裏替大哥暗中保護靜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