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千舟 — 第 4 章 古樹

古樹

謝影知曉他的心思,卻道:“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起揭榜來的,抛下任何一個人似乎都不算仁義。”

“現在是他們離不了我們,而我們不是非他們不可。”

袁明的眼眸很是平靜,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走出去的時候,刀疤臉死死盯着謝影,複又看向袁明,“二位如此避諱我們,不妥吧。”

袁明仍然笑着,“水中兇險,我方才給了謝姑娘一顆避水丹,準備跟謝姑娘下水一探。二位便守在河邊等我們回來吧。”

刀疤臉與劉文水相視一眼,劉文水交握雙手在腹前,上前一步看着謝影與袁明,竟道:“謝姑娘一個女兒家,下水不妥,我跟護院熟識水性,不如袁道君帶我們同去吧。”

謝影看着劉文水那口不對心的姿态,不禁低笑一聲,被劉文水聽見後登時雙耳燒紅,鼓着腮想說什麽又生生壓了下去。

袁明分出三粒避水丹,然後扭頭看向謝影,意味深長道:“謝姑娘可莫要忘了幫我們要一壺熱茶。”

謝影不禁哂笑一聲,讓她封水,有心之人追查起來,她便是兇手。

除掉劉文水之後,便會輪到她了吧。

三人下水後,謝影站在湖邊看着水面波紋逐漸散去,擡腳走到另一側,順着橋洞到一處分叉口。

石壁上幾道劍痕深嵌其中,透過浮塵,竟有幾道若有似無的黑霧彌漫。她深眼看去,折下一根垂下的枯枝探進凹痕中,取出枯黃發青的枝條上赫然幾點褐紅。

謝影回頭看向不遠處的湖面,只有風吹起的漣漪。她扔掉枯枝,取出一個避水符,走進湖中。

水中森冷,即便有避水符護體,謝影仍覺得寒意刺骨。明明是仲春,這湖水竟有凜冬之寒氣,她順着那道劍氣在水中摸索,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白毛小獸,那小獸擡起一雙黝黑圓潤的大眼,俯首在她手心一點,然後拔開步子朝斜前方奔去。

謝影緊随其後,藥獸停在一處礫石前,轉頭朝謝影嗷嗚一聲然後化作流光又鑽回乾坤袋中。

一只芙蓉簪卡在草石中,年頭久了,光彩不在,上頭鑲嵌的紅瑪瑙顯眼得很。

立在青綠的大石前,乾坤袋又在發燙,跟昨夜感應到的一樣,可并無育靈草的蹤跡。

她從袖中取出手帕将簪子裹起來,然後循着劍氣往深處游去。

隔着翻湧的湖水,竟有一顆粗壯的樹長在水裏,遒勁有力的根牢牢扼住土地,斑駁的樹紋發出幽藍的光芒,很淡,竟是一些繁密的符篆,在水裏只會以為是從天穹折下的光。

謝影朝着古樹游去,還未近樹身,便被一道結界擋開。

她退後好幾步才重新立住,正在這時,一道黑影掠過,從她手上奪走發簪,然後飛快穿梭在水裏。

謝影看着空蕩蕩的手掌,咬了咬牙,取出佩劍追着那人而去。

鋒利的劍劈去,水面波動不止,那人身子一仰,躲過去後再次疾速逃離。

謝影窮追不舍,見劍傷不到他,于是拂水做绫,長指若槳,水绫從側面朝黑衣人攔去,在擊打在黑衣人身上時,他手臂一擋,竟碎成片,融進水中。

“無恥宵小,搶人東西都不敢回頭的嗎?”

謝影冷嗤,那人停下身影,緩緩轉過身來。寬大的黑袍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流暢的下颚,水将他的衣袍掃向後方,瘦長的身影立在嶙石上,與她遙遙而立。

她雙手拂水,袖袍随着水绫翻湧起伏,冷冷看着他。他修長的指一勾,一柄古樸卻滿是煞氣的寬劍落在手中。

望着劍上的煞氣,謝影微微蹙眉,劍有靈,能有這樣厚重的煞氣,若非是先天兇劍,便是用此劍殺了百千人。

先天兇劍均榜上有名,這把劍雖不算差,可遠遠不及在榜的兇劍。

如此,這便是飲血而成的煞劍了。

她指尖合攏,水绫頓時傾覆而來,牢牢将他困在其中,然後她手掌叩下,水绫重重壓下,鋒利如刃。

可在眨眼間便被他提劍劈斷。

若非她如今只有金丹的修為,這馭水術定能令他皮開肉綻。

此時水面波湧難平,有人過來了。

他也有所感,手掌擊水,一面水鏡攔住謝影的去路,然後如一陣風消失在水中,只留下陣陣漣漪。

謝影飛快從水中出去,想起那支發簪,又回憶起那顆古樹,這究竟與鴻翔鎮的怪事有什麽關聯。

而那黑衣人又是何人,竟跟了她這麽久,她都沒有發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只拿簪子,并未對她下手,想來與昨夜攻擊她的人無關。

袁明從水中出來的時候,謝影盤腿坐在地上,腿邊是一只食案,案上一壺熱茶,三只茶盞。

袁明皺緊眉頭,謝影無比坦然地對上他的目光,然後又側首看着他身後爬上來的兩人,笑道:“袁道君囑咐的熱茶備好了,諸位辛苦了。”

劉文水渾身濕淋淋的,額頭上一處刺目的傷口,脫離水後漸漸滲出血來,刀疤臉也不算體面,身上幾處外傷,此時面冷如石。

他們都不說話,謝影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将茶水全灌進肚子裏,“這茶可是今歲的明前茶,看來諸位是無福消受了。”

“這不是明前茶,自從十年前鴻翔鎮首富家敗後,鴻翔鎮的茶田也荒蕪了下來,如今鴻翔鎮的茶葉多是源自往來茶商,途徑鴻翔鎮的茶商不過是小販。”

周盡緩緩從石拱橋上走下,看着謝影,神情認真極了,“所以,謝姑娘,你被騙了。”

謝影一口茶上不上,下不下,哽在喉間難受極了。本就是一句逗弄袁明的話,被他這樣一挑,頓時索然無味。

“多謝周大人相告。”謝影近乎咬牙切齒。

“謝姑娘客氣了。”周盡淡淡道,然後擡眼看着袁明,“諸位有何收獲?”

袁明神情難辨,劉文水竟顫顫巍巍走過來,看着周盡,恐懼道:“水下有妖怪,來無影去無蹤,我們都被襲擊了。”

“還有一具陳年屍體,可吓人了。”

刀疤臉接着道:“不是書生。”

謝影本垂着眼思考着那顆古樹的方位,聞言看過來,“真有妖怪嗎?”

劉文水點頭,謝影掃過一言不發的刀疤臉,又看向袁明,“袁道君也看見了?”

袁明抿唇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向謝影,“謝姑娘方才不是也下水了嗎,竟沒有什麽發現嗎?”

袁明話音落下,劉文水主仆的目光齊齊落在謝影身上,全不見方才的平靜,謝影掀眼看了一眼袁明,勾唇笑道:“袁道君在水中,是有千裏眼不成。我聽你的囑咐在岸上備熱茶,可是哪裏都沒有去。”

一旁站着的周盡竟像是全然看不到四人之間的波濤洶湧,靜靜道:“昨夜那名女子有線索了。”

四道目光彙集過來,周盡平靜說:“昨夜的更夫撞見了那個女子,說她往東頭去了。”

初春雖然不冷,可水下森涼,幾人有傷在身,不免有幾分虛疲,袁明道:“我們先回去換身衣裳,稍後便去城東。”

幾人離去後,謝影轉頭看向周盡,“周大人來得可真是巧啊。”

周盡并未理會她,擡步欲離去。

望着他的背影,謝影幽幽道:“若你真是定安司的司使,我不信你找不到昨夜那名女子。”

他頓下步子,靜靜回望着她。

她看着他,不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可他實在平靜極了,“若我動用定安司的力量尋人,那麽你們便也沒有出現在這個案子裏的必要了。”

“周大人是在威脅我嗎?”她壓下眉頭,片刻後卻是笑了,“周大人啊,不必對我用這一套。””

“畢竟你也力量有限呢。”

她笑得愈發明媚,擡眼凝視着他冷清的眼眸,“不然為何會跟我們混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