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千舟 — 第 20 章 救美

救美

“不會。”他說。

“看風景?”她問出這句話後,在看清周遭景物後,忽然沉默下來。

這座橋以及那片湖正是初來鴻翔鎮那夜,她所到之地。

“去逛逛燈會吧。”他笑了笑,轉過身往石階下走。

謝影卻沒有挪動步子,“今天會發生什麽事情。”

“為什麽非要有事情才會叫你出來。”他臉上笑意不減,可那聲音卻落寞了下來。

謝影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傷春悲秋,一本正經道:“正事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是浪費光陰。”

他愣了愣,垂下眼去,“好吧,确實有事情。”

她神情再次嚴肅起來,他卻忽然一笑,“英雄救美。”

“嗯?”她深深凝望他的眼眸,确定他沒有開玩笑後,一句什麽意思尚未出口,便見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提着一盞兔子燈朝橋上走來。

“卞小姐,我終于找到你了。”

書生望見謝影後忽然擰起眉頭,看了周盡許久後才問道:“這是卞小姐的朋友嗎?”

謝影閑懶靠在橋欄上,大概明白這位是卞家給女兒安排的夫婿人選。

這些日子,經常有媒人在卞家進進出出,可大多不歡而散,因為整個鴻翔鎮都知道卞家小姐是個病秧子,年過二十還待字閨中,皆猜測她還有幾日可活。

于是門當戶對的适齡男子對于這門親事并無想法,只有想要與卞家攀親的小門小戶來求親,可他們無一例外看中的都是卞家家産。

如今這位書生能與周盡同行賞燈,怕是入了卞父卞母的眼。

“不是。”他淡淡開口。

謝影靜靜看着遠處湖邊的野鴨,在書生松一口氣的時候,可他緊接着道:“是很重要的人。”

書生看向謝影的眼眸已有淺淺的波浪起伏,可謝影仿若未覺,在聽到這句話後心道這黑心眼的為了保命真是會為她找麻煩。

周盡跟書生走在前面,謝影并未跟在他們身後,而是化作一股墨氣穿梭在街巷。

繁盛的鴻翔鎮內盞盞花燈綻放在枝頭、廊下、街邊,歌女泛舟游湖,彩綢迎風而去,順着河道挽出雅致的花結。

此時,周盡與書生已經走到了河畔,小船從拱橋下行來,賣花女坐在岸邊,女孩的花塞進周盡手裏。

周盡并未拒絕,接過後,唇角勾起一抹很淺的笑意,轉眸看向書生。

書生唇角緊抿,手搭在荷包上,猶疑許久後才掏出幾文錢,然後急忙招呼周盡上船去。

謝影盤旋在飛檐上,看見周盡唇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而那書生一邊同周盡交談,一邊環視四周,似是在等待些什麽。

在船行過拱橋下時,書生忽然起身,偷偷擡腳踢向那才劃進水裏的槳,小船忽然起伏搖晃。

在水漫進船裏,船要翻進水裏時,謝影仍安靜坐在飛檐上。

在書生的手搭向周盡的肩膀時,她趁人不注意落在地上,變回人形,跳進水裏,擡手撈住周盡的腰肢,攬着他往岸邊游去。

被截了胡的書生面色陰郁,渾身是水地爬上岸,當着衆人面擡手指着周盡與謝影,“大庭廣衆下,拉拉扯扯,傷風敗俗,有辱斯文!”

謝影擡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取下周盡頭上的一根發簪在旁邊攤子換了一面布料丢在周盡身上,這時才噙着笑盯着書生,低低道:“傷風敗俗,有辱斯文?故意使壞,制造意外,這便是君子之行嗎?”

話落,她擡手叩在船夫肩上,将人拉到書生面前,問:“老人家,趕船多久了?”

船夫本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魂不附體,生怕客人出了問題,要賠銀子,聞言慢慢清醒過來,想擡手指書生又把手縮回來,只道:“在船上半輩子了,上我船的客人從沒有出現這樣的事情。”

“那是卞家小姐,老人家,你應當知道卞家只有這一個女兒。”

謝影語調緩緩,船夫看了看書生,又看向一旁孱弱的周盡,當即道:“是有人故意踢了槳。”

圍觀人群頓時竊竊私語起來,書生牙關緊咬,盯着謝影的臉陰陽怪氣道:“卞小姐一落水就趕過來,這英雄救美也太及時了吧。”

好一招颠倒黑白,謝影冷冷看過去,“不比公子及時,就在船上呢。不過怎人在旁邊,卻救不起卞小姐呢。”

這一番冷嘲熱諷讓書生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想開口叱罵,可看見謝影歪頭譏笑,長指點劍的動作時緊抿唇角。

謝影沒再理會他,去到周盡面前時看了眼船夫,“趕船半輩子,良心丢了多久記得嗎?”

明知船上有人使壞,卻裝聾作啞,若非知道女子身份不簡單,只怕仍不會吐露實情。

周盡裹着一件白色粗布,發間面頰全是水,看見謝影走過來時緩緩揚起一抹笑,“多謝。”

謝影卻掀眼看過來,平靜說:“我不信你沒有辦法解決。”

周盡看她一眼,提步走開,卻回道:“沒有。”

她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被水浸泡過,略顯沉重的衣擺,皺了皺眉,“等一下。”

他轉過身來,等待她的後文,可她道:“找人去卞家報個信,讓派馬車來接你吧。”

“不必。”

他看了她片刻,移開眼繼續向前走去,步子沉重,走了幾丈便腳下一輕跌在地上。

望着他的背影,謝影有些想不明白怎麽就摔了,在他身邊立住,他剛好擡頭。

卞青瑤的臉溫婉清麗,因為周盡本身的氣質,因此卞青瑤的美麗不再是閨閣女子特有的嬌婉。此時有病氣以及落水的風波影響,整個人看起來脆弱極了。

“衣裳濕了,不好走嗎?”她問,看了看他緋色的裙擺,想了想又道:“罷了,我背你吧。”

他卻搖搖頭,“不用,你攙着我吧。”

謝影看着他那虛弱的模樣,擡手拉了拉那粗布,稍微遮住他的半張臉,然後攙起他的胳膊。

回到卞宅後,卞父卞母已聽到消息,當即将書生從名單上劃出去。

可此時,趙霄陣亡的消息也傳到鴻翔鎮。

卞父卞母聞訊不是開心,相反面上一片愁色。

謝影化作墨氣在宅子裏游蕩的時候聽見卞母說:“這如該何是好。雖然我不願阿瑤嫁給趙霄,可阿瑤認定了他,我都想好了,若是趙霄能平安回來,哪怕仍是個平頭小兵,我不會再阻撓他們。”

“可是現在,如何是好啊?”

卞父苦嘆一口氣,本就添了霜雪的面容再次陷入深厚的枯色之中,“我又何嘗不是這麽想,趙霄雖然出身不好,但對青瑤是真心的,從軍歷練一番也是好的,可是……世事無常啊。”

聽着他們的感慨,謝影腦海中閃過卞青瑤那張臉,很快又變成周盡的面容。

趙霄死後,卞青瑤也會逝世。

那麽幻境世界很快便會結束。

可是不知為何,在幻境裏知道結局,聽到身邊人離去心中也會升起一抹蒼涼之感。

回到卞青瑤閨房後,謝影看着書案邊的那道背影,“大概什麽時候能離開幻境?”

周盡長指叩在書本上,聞聲望過來,卻是道:“不清楚。”

她擰起眉,見他沒有藏掖的意思,這才凝重問:“趙霄沒死?”

“是也不是。”

周盡話落後,屋舍再次歪曲扭動,複歸平靜的那一刻,小菊忽然敲響房門,“小姐,趙公子回來了。”

她這才明白他的那句“不清楚”是什麽意思,幻境中的光陰時快時慢,一眨眼也許便是一年。

謝影看向周盡,周盡此時也看向她,平靜的眼眸中有了波瀾,“來了。”

看着他起身離去後,謝影跟了出去。

趙霄一身戎甲站在大堂裏,身邊一位清秀的女子,身後一群士兵恭敬立着,而主座上卞父已沒了身影,只有卞母一人坐着。

周盡看見那個空位置時沉默片刻,謝影也微愣,原來卞老爺已經過世了嗎。

而趙霄面容依舊,可那神情卻與之前判若兩人,平靜中帶着一抹狠厲,以及人不可察的妖息。

謝影緊皺眉頭,還想探查趙霄身上究竟發生什麽事情時,卻見趙霄忽然朝謝影立着的地方看過來。

周盡掀開眼,不動聲色地擋在謝影面前。

“青瑤,我回來了。”

趙霄眼眸含笑,卞夫人欣慰地連聲稱好,“不枉阿瑤等你五年,趙霄,你終于來兌現諾言了。”

卞夫人問起趙霄在戰場上發生的事情,“去年傳來消息,說你過世了,這是怎麽回事?”

“那一戰兇險,幾乎全軍覆沒。”許是回憶起了往事,趙霄眉眼間盡是傷懷,“那天恰好地龍翻身,很多人都被埋在了山石下面,我掉進了岩縫裏,來巡查的兵沒找到我,便上報了傷亡。”

“我有幸被農戶所救,一月後才回的軍營。本想寫信回來,可是前線戰事吃緊,我們連夜被派去了別的地方。”

卞夫人嘆一口氣後雙手合十,“真是上天保佑啊。”

“也是這一次戰役,我立了功,從校尉升到了副将軍。”趙霄笑了笑,轉頭看向周盡,“我曾害怕五年過去還一無所有,也怕青瑤嫁作他人,如今回來,竟有在夢中的恍惚之感。”

“傻孩子,這哪裏是夢啊。”卞夫人紅了眼眶,看着周盡道:“你們是苦盡甘來。”

“是,苦盡甘來。”趙霄飲一口茶,道:“這次回來,我便是來迎娶青瑤的。”

“只是。”他忽然話音一轉,擡手牽過一旁立着的清瘦女子的手,“去年受秋兒一家之恩,她爹娘過世前将她托付于我,為了令老人安心,我已與秋兒拜堂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