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償
她咬了咬牙根,“你耍我?”
他微微挑眉,望着她道:“我何時耍你了?”
“是你未回答我的問題。”他又低聲道。
她這才明白是自己誤解了,很快鎮定下來,道:“初到紅藥坊那一夜,琴娘來找過我。她當時的樣子十分正常,不是缺魂之體。”
“她還說,她是來幫我們的。”
他神情也凝重起來,“你可能确認那便是琴娘本人?”
想起逃離紅藥坊那日,琴娘扔下矮燭,制造大火,她微微搖頭:“我不知道。”
“人既然已經找回,明日也許便有答案了。”
說完這句,他望着她,淡聲道:“奔波了數日,你也去休息吧。”
她點點頭,脫下氅衣還給他。
他望着他,沒接。
她只能提步離去。
在回房時遇見楚令山。
一看見她,楚令山便笑問:“師嫂,好吃嗎?”
謝影一愣,“什麽。”
楚令山眨了眨眼,“粥啊。”
“那鍋粥可是師兄親手做的,他出門時還特意囑咐我看火呢。”
她有些意外,回想起他方才的表現,有些漠然地動了動唇。
楚令山瞧見她的樣子,忍不住問道:“師嫂不喜歡?”
“喜歡,味道不錯。”
雖是聽她這麽說,可楚令山在謝影臉上看不出幾分真切的笑容,在心中微嘆一口氣,本欲出口的請求也咽了下去。
楚令山向來藏不住心思,謝影見他神情有異,便知他有話要同她講。
在無妄城,能令他這般的便只有餘盡州了,因此,謝影裝作不察,微微颔首便轉身回了房。
第二日,天微微亮,謝影便醒了過來,唇腔內還有膻味,她想去廚屋讨點醋,卻見廚子們都聚于一處,本是兩方竈臺,另一邊明顯空寂下來。
她本想拿了東西便走,見竈臺後露出一截白袍,微微側身,卻見餘盡州拿着柴往竈洞裏塞。
他正好也擡頭,與她目光相對。
望見他臉上的炭灰,她道:“臉上有東西。”
他擡起手,看見手上的灰,微微曲肘用潔白的衣袖擦了擦臉,這才看向她:“起這麽早,可是餓了?”
看着他臉上未擦淨的灰,想起昨晚的粥,謝影搖搖頭:“沒有,是想告訴廚娘以後不用為我備膳了。”
他捏着柴的手一頓,掀眼看她,問:“不喜歡這裏的飯菜?”
“不是。”
望見他眸中深意,謝影淡聲道:“不是,我只是想明白了,人食五谷,徒增貪嗔癡慢疑,若想好好修行,便要舍了這些。”
他望着她,一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柴塞進竈洞裏,看着熊熊火焰,沉默片刻後淡聲道:“嗯。”
謝影離開廚屋後,廚娘全部圍了上來,望着砧板上切得片片分明,薄如蟬翼的豆腐,驚詫道:“小師父,你的刀工真好啊。”
“對對對,還有昨晚那個粥,可真香啊。”
在衆人的贊嘆聲中,餘盡州起身,對她們道:“耽誤大家許久,我還有事,湯跟菜便交由諸位處置了。”
“小師父,你這湯可是炖了兩個時辰了,真的不要了嗎?”
“是啊,天還未亮你便來了,有什麽事這麽急啊。”
可餘盡州已經離了廚屋,并未留下只言片語,她們看着鍋裏鮮亮的湯,長嗅一口後連忙去停了另一個竈的火。
楚令山正巧去尋餘盡州,瞧見餘盡州從廚屋出來,立刻便知他去做什麽了,可待看清他的神情,心又沉了幾分,想了想道:“賈家公子來了,指明要見你。”
“好。”
他對此并不意外,看了眼楚令山,“我去換身衣裳,你讓他稍等片刻。”
想起賈公子那做派,楚令山皺了皺眉,“師兄,你往日不是最恥這般人嗎,何時與之有了交集?”
餘盡州微微拂袖,掃去浮灰,并未作答,可楚令山窮追不舍,甚至是攔在他面前,“師兄……”
“今日早課可做了?”
聽到這句話,楚令山沉默下來。餘盡州擡步離去,可走了幾步後,楚令山大聲道:“師兄,這些年你究竟經歷了什麽,又是何時成為的無塵?”
餘盡州這才止住步子,轉身看着他,望見少年微紅的眼眸,低聲道:“多大人了,吵吵鬧鬧像什麽樣子。”
話落,雪白僧袍逐漸穿過長廊,最終消失不見。
楚令山微微揚起下巴,定神許久後轉過身去,卻看見謝影立在廊下,眸色深幽。
“師嫂。”楚令山沉默很久,猶豫道:“師兄真的很在意你,你能不能試着去接受一下他?”
聞言,謝影只靜靜看着他,并不說話。
楚令山默嘆一聲。
清晨本就有風,風穿堂而過,卷起滿地木葉,留下沙沙聲。
“賈公子還在前院,我先過去了。”
留下這句話,他轉身離去。
風再次刮來,迷了她的眼,她擡手遮風,卻發現風穿指而過。
“要下雨了,上來吧。”
她擡眼,發現餘盡州不知何時來了,此時正提着一把傘站在廊下看着她。
天邊倏然一道驚雷砸下,緊接着便有細雨落下。
她暗道一聲烏鴉嘴,方才天上明明沒有一片烏雲。
雨點落在臉上,她只能擡步往廊下走。
才走出幾步,雨忽然沒了蹤影。
一擡頭,與他目光相撞,竟不知他何時已到了她面前。
“拿着。”
他将傘遞給她,她以為是要讓她撐傘,便握過傘柄,這才發現傘是向她這邊傾斜的。
他身量高大,拿着傘時,并不明顯,待她接過傘,傘便全部倒向了她,斜雨從他頭頂灑下,而他卻收肩,似是在護某樣東西。
她垂腕将傘遞過去一般,低頭望見那件白色氅衣,微微愣住,這與昨夜那件很像,均是金線鎖邊,卻又有幾分不同,那件的襟口是雲紋,這件是蓮紋。
正思索間,他已擡手将氅衣披到她肩上。
她下意識避開,卻聽他道:“毒在體內,你如今身子弱,莫要染了風寒。”
她垂下手,他從她手中接過傘,道:“走吧。”
他擡步,她卻站着未動。
“怎麽了?”他問。
她看着他,神情複雜極了。
“餘盡州,不要再對我這麽好了。”
他沉默着,片刻後說:“你就當做是我的補償吧。”
她扯了扯唇,諷笑一聲,“我不要這個補償。”
“那你要什麽?”
望着他深幽的眼,她說:“我要菩提鏡。”
他眼皮一顫,深看她許久,卻道:“換一個。”
雨水如簾,順着傘檐往下落,沉沉砸進土裏。
她不說話,只諷笑着,他眼底閃過痛色:“別這樣。”
她仍然不說話,只用一雙帶着諷意跟悲傷的眼眸望着他。
她越是這般平靜,他越是心裏難受,微微閉眼後竟道:“我給你九轉育靈草。”
天邊有驚雷落下,也砸在了她心上,她倏然擡眼,定定看他許久,卻見他擡起左手,随着一道流光閃過,她的乾坤袋竟灼燙起來。
她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打開乾坤袋,直到藥獸猛撲向他的心房,她才确定下來。
望見她的驚愕,他淡聲笑道:“藥獸是我贈與你的,豈會不知如何避去它的探查。”
“再等等我好嗎,我不會食言的。”
他低聲道,她卻蹙眉看向他:“歸術知道嗎?”
“她不知道。”
正想問他是如何得來的,楚令山在檐下道:“師兄。”
餘盡州垂眸對謝影道:“先去前院吧。”
賈玉貴負手立在檐下,望着瓢潑大雨,有幾分不耐地抖了抖肩,“這和尚是怎麽回事,當日是他找到我的,現在倒沒個人影了。”
楊千裏也有幾分坐不住了,可他畢竟是千裏閣的主人,只能道:“應當是有事耽擱,楚道君已經去催了。”
這時,幾人正好走來。
餘盡州擡步過去坐下,意味深長道:“昨夜去了趟竹園,因此回來的晚了。”
聞言,賈玉貴神情一凜,快步走過來,“你去了竹園?”
望着身着錦衣,膘肥體壯的賈玉貴,謝影看向餘盡州,他怎會與他相識。
餘盡州長指叩在案上,看着他并不答話。
賈玉貴咬了咬牙,坐到椅子上,緩聲道:“你說慕容梁将藥做了手腳可是真的?”
謝影微愣,卻見餘盡州看向楊千裏,楊千裏兩手交握,掙紮良久後道:“那批藥是少主的意思,我暗中查探過,是由慕容公子的人護送的。”
賈玉貴面色瞬間難看起來,怒道:“又是這陰損玩意,用藥害我,還到我門口潑髒水!”
回想起初見慕容梁那日,蕭嵘來請他們,他并未與她一起上馬車,她望向他,他坦然道:“那日與你分開後,我回了趟千裏閣。”
她本想問為何不告訴她,可想起那日的不歡而散後啞了聲。
“賈公子似乎對慕容公子敵意很大。”
楚令山若有所思道,賈玉貴叱罵一聲:“若是慕容梁這狗賊能講半分道義,無妄城何至于此!”
“這是何意?”
餘盡州問,賈玉貴卻止了聲,握着茶杯不說話了。
楊千裏道:“此事說來話長,原先無妄城還屬于朝廷管轄,軍力強盛,邊境便是由無妄大軍守的。”
“只可惜,大軍幾乎全部戰死。”賈玉貴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