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場
那日為筠竹他們驅馬的修士也在。他是正清觀裏沒築基的半吊子,雖然心存懷疑,但……只要同門來問,立刻裝出一副通曉的樣子:“自然瞧見啦!”
誰又願意示弱呢?
到後來,修士竟編得比道童還要誇張,他們一時說“天邊有妖蛟”,一時又說“觀主修為已至化神臻境”。
所謂三人成虎,就是這般可笑!
沈善立在原地耳聽八方,唇邊挂上諷刺的微笑。那一道道落雷确是高階修士召出來的,但屋內那個采補純陰的家夥只是低等的魔修……像鑽進土裏的螞蟻,澆點水都會淹死。
想到這,沈善手心往內一轉,院內數顆石子飛起,嗖嗖穿過木窗,打在魔修的裸背上。後者一身的黑氣就此散了,人也滾落在地,無聲地嚎叫起來。
沈善皺了下眉。有種對魔族格外忠心的奴隸會把自己弄啞,不會這麽巧吧?
他回到筠竹身邊時,外面已經完全亂套。那些香客支起耳朵聽進去許多謊話,在大殿外跪成幾排,正對着雷電磕頭呢!
小狐貍盤起尾巴守在筠竹身邊,見沈善進來才退到一旁,濕漉漉的眼睛裏滿是不安。它不知道外面怎麽了,好吵。
沈善拿出提神醒氣的香丸,穩穩地放在筠竹鼻下。可惜了,他本想讓筠竹多休息會兒。
雷聲暫歇。
筠竹倏地睜開眼睛,她見床畔坐着的身影是沈善,才揉着眉稜骨那一塊兒慢慢坐起。“你那是什麽茶……”
沈善咳嗽了聲,告訴筠竹外面正在以訛傳訛,把魔修當活神仙在頂禮膜拜。他看着垂目思索的筠竹,略微挑眉:“還不過去?”
眼下正是收回道觀的好時機!
筠竹輕輕扯動嘴角,沈善恐怕還沒發現他已有些躍躍欲試。
香客中正在爆發一場争吵。
先前口出狂言的官家少女正在苦勸自己的母親,“母親,你請起來!現在一切都不确定呢!”
她被落雷吓得兩肩瑟瑟,卻仍不願意相信這是神跡。
“你啊!”婦人推開她,“往日我還道你是聰明的,沒想到這般頑劣!”
少女眼眶微紅,狠狠地瞪着一旁的管事。就是這個腌臜潑才,在她母親耳邊說些鬼話!
管事板着臉,裝腔作勢地寬慰婦人:“看在您心誠的份上,我們觀主明日還是會給你解簽祈福的。”
婦人在侍女的攙扶下站起來,她實在愛女心切,“這不大好吧……我再多添幾箱香油錢?”
管事心中暗喜,卻皺着眉道:“觀主是得道之人,豈會重視身外之物?”
婦人忙道:“是是,我說得不妥。”
管事這才露出笑容:“那,東西何時能到位呢?”
婦人正想許諾,聽到身後“噗通”一聲響,她猝然回頭,手中捏着的帕子差點掉到地上。少女也牽住婦人,害怕地往後退了退。
原來,後院幾位小厮把魔修從房中拖出,現在那魔修還暈着呢,衣不附體,粗俗不堪。
“觀主。”管事大驚失色,她撲到魔修身邊,伸出手去試鼻息。确定魔修還有氣,管事脫力地跪坐在地,指着小厮們罵:“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衆人圍過來,下意識看了眼雲銷雷散的天空。觀主不是在天上麽?
小厮們也被吓了一跳。他們還以為是惡賊趁亂摸進來,玷污了做事的可憐女子,哪裏能想到這半身不遂的家夥就是觀主呢!
“诶!這不關我的事!”
“都是他們兩個指使的!”
筠竹往前站了一步,“近日讓諸位看笑話了。”
她指着跪坐在地的管事:“這個,深奸巨猾。”又指了指昏迷過去的魔修,“這個,傷化敗俗。他們絕非觀中人!”
“休得胡言!”管事又氣又急,開口便破音了。眼看衆人圍過來,把她的退路堵起來,只能倔犟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東西?竟敢誣陷我們觀主?”
盯着一圈看稀奇的目光,筠竹不再遲疑,拿出溫子卿的玄鐵令在衆人面前晃了下,又小心收回好。“我奉真人之命前來接管道觀,誰知,忠心的老奴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你這蛇蠍婦人!”
小厮壯着膽子道:“先前有位大哥說她壞話,第二天就、就死了!”
香客們驚駭不已,但又舍不得錯過這場好戲,見着身穿道袍的修士就往他們背後躲。修士們總不能也表現得如此怯懦,一來一往,竟然都站到了最前方。
“我知道你們都是無辜的。”筠竹面向小厮道:“去吧,把她綁到柴房裏。”
她知道自己的命令有些突然,但是這種時候只要夠鎮定,總能暫時令小厮信服。果然,小厮們斟酌一番,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惡婆娘綁起來,教訓一頓再說!
“拿開你們的髒手!”管事死死地護住手腕上的金镯,她被拖出去好遠,衆人才聽不見她殺雞似的難聽嗓子。
這時,修士中的一個青年朗聲問道:“既然你早知他們是假冒的,為何現在才戳穿?”
沈善斜了一眼青年,正打算幫腔,卻聽見筠竹輕描淡寫地擋了回去:“總得看看跳梁小醜想要些什麽?”
這莫不是指桑罵槐?青年反應了一會兒,憤怒地抽出佩劍。他端出說辭:“白虹觀在忻州也算有些名氣,你既是正經傳人,不妨讓我領教領教?”
這些修士大老遠趕過來當然不是為了蹭齋飯,而是來殺殺新觀主的威風!
筠竹皺起了眉。
“給我退下。”最為滄桑的長者站了出來,“哪裏輪得到你來讨教?”
青年一愣,趕緊點頭。他修為稀松,就算能贏,那也沒有師兄贏得有面子!他對後一位修士抱拳:“師兄,請。”
其他修士也沒有意見。他們自顧自地決定了比試,還幾步隔一個,用人牆圍出場地!
筠竹默許了。今日聚在這裏的人都會搬弄口舌,她要是退縮,豈不毀了白虹觀的名聲?可這個年長修士已經築基,境界比她要高,肯定是打不過的。
……怎麽辦?
沈善在她身後笑了一聲,像清風明月,撫過她的憂慮。
“我們就不一樣了。比試這種事,自然得讓下面的人多歷練。”沈善從一位修士那裏不由分說地借走佩劍,走到場地中央。
筠竹目光跟着沈善,心緒難平。是她修為不刻苦,沈善才需要委曲求全吧。
“正清觀,楊逸雲。”那位叫楊逸雲的修士還算大氣,對着沈善抱拳行禮。他形容落拓,穿的道袍像是多日未洗,但抽出來的劍卻十分鋒利,可見是個愛劍之人。
沈善攏起袖子微微一笑。“請。”
楊逸雲看不慣沈善的笑,猛地發起攻勢!
“锵!”兩劍抵在一起!
起初,他看上去和沈善勢均力敵,甚至他的速度還能提升。但是漸漸地他變得很疲憊,無論劍尖指向哪裏,都會被沈善輕易地擋開。
這種猶如貓捉老鼠一般的戲弄使得楊逸雲惱火起來,他咬牙想道:自己修行四十載,從未因封天而懈怠,怎麽可能輸給瘦弱的弱冠少年!
“別玩兒了。”筠竹适時地出聲。比起那些修士不加掩飾的議論,她這句話很輕,但卻吸引了在場衆人的注意力。
沈善無奈地笑了下,他背對着筠竹,突然變招!
他的劍刺入楊逸雲腋下,又留有餘力地抽出來,對着空地一劈。
上白斤的青磚應聲碎開!
正清觀的修士原本對筠竹怒目而視,見狀,全都啞口無言。
“是我輸了。”都這樣明示了,楊逸雲知道再打下去只會輸得更難看。他不甘心地低下頭,他身後的正清觀弟子回過神大吼道:“師兄,你再跟他比!”
還比?是想讓他去找死?楊逸雲回頭猛瞪師門兄弟。
沈善舉起斷劍,它沒撐得住那一劈。“這劍,好像被我用壞了。”
楊逸雲腦袋上青筋冒起:“沒關系!”
香客們面面相觑,不知誰牽頭,竟然像看了一場精彩的廟會雜耍那樣鼓起掌,還極為熱烈!跟天上的雷纏鬥哪裏有親眼所見的對峙有勁!
官家少女不屑地扭過頭,“一群蠢才。”
小道童擠在一起,也在拍掌。他們被管事買回來充場面,這會兒才意識到修士真有常人不能及的本事!
“看來……修煉的根骨跟相貌也沒什麽關系。”
“瞧你這話!越是醜陋,越要好好修煉,不然怎麽翻身呢?”
沈善笑容一僵,用手抹去僞裝,偏過頭看着說話的道童。正是清掃大殿的那個。
小道童捂着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是你!”
原來那日沒有認錯!他貪看兩眼沈善,心道修煉果然可以駐顏變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