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魂使 — 第 41 章 簫聲咽

第41章 簫聲咽

那個院子本來是萍萍原本的家。自從被任平生從短命門帶出來以後,她就一直待在裏面,再沒有出來過。

任平生沒有其他的辦法,他道行不夠。也多虧了畢強從前鬧鬼,再加上當鋪的封條,這院子就那麽關着,連附近調皮的孩子一向都不敢來這兒。

隔壁的鄧屠夫家一夜劇變,癱的癱傻的傻,鄧屠夫活似變了一個人,在他身邊說話聲音大點,都要吓得他跳起來哭。

于是有說這一塊地方犯了陰煞不吉利的,有說畢強的鬼魂還留在這兒作祟害人的,更是人跡罕至了。

萍萍就這樣待在院子裏,任平生隔三差五地給她送來吃的穿的。幾個月過去,日複一日,有時候萍萍就坐在廊下一整天,都聽不到外面有人路過或說話的聲音。

任平生也心焦,眼看着萍萍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木讷,連任平生去看她的時候,也不怎麽愛說話了。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選擇,可他沒有閻王那般望穿前世今生的鬼眼,他不敢冒險,生怕把萍萍放出去,被發現了,就成了短命門裏短命鬼。

孤獨但平安地活着,總比在那種地方,被那些畜生打罵欺辱的強,不是麽?

直到那一天,有人推開了畢家的門縫。萍萍聽見吱嘎一聲,扭過頭去,就隔着門縫看見院子外頭站着一個瘦巴巴的女人。

她梳着齊整的發髻,臉色灰敗,但還是很漂亮,比萍萍在豬市壩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

那個女人也看着她,一直沒說話,看了一會兒,掩上門縫又走了。

萍萍不知道她是誰。後來,她又出現幾回,從門縫裏遞給萍萍一些東西。有時候是一捧破春開的槐花,有時候是幾塊饴糖,有時候是半朵珠花。

萍萍一直不接,她就從門縫裏伸進來一只手,把東西放到地上。等她走後很久,萍萍才會跑過去,把東西拿起來看。

可那一天,她拿來了半包花生米。油炸過的花生香氣暖洋洋熱騰騰的,叫萍萍想起很多事來。她第一回走了過去,從那個女人手裏接過了花生米。那女人對萍萍笑,好像不會說話,在空氣中比比劃劃,萍萍看出來,她比劃着一個高個子的男人。

她還指着圍牆,那是任平生每次翻牆進來的地方。她一直咿咿呀呀的,很努力想要告訴萍萍什麽。

萍萍抱着花生米,問她:“你認識花生米哥哥嗎?”

那女人還是笑着,緩緩點頭。她小心翼翼地,護着門上的封條,把門縫又推得大了些,往出招着手。

萍萍看着她,沒有動。那女人有些着急,指着圍牆,指着萍萍懷裏的花生米,又指着巷子外頭。

“哥哥在那裏?”萍萍偏着腦袋往外面看。

那女人忙點頭,撐着門縫,伸出一只手來拉萍萍。萍萍猶豫幾分,終于往前踏了一步,那女人将将夠着她,忙使力一拉。萍萍很瘦,這幾個月養回來一些,但還是沒什麽肉,畢家的大門又年久失修,松松垮垮,于是很輕易的,小女孩子就被那個啞巴女人拽出了院子。

就在她踏出院門的那一剎那,棺門巷裏正在被審問的任平生,吐出一口血來。他們做鬼的,用的軀體裏有多少血都是定數,吐那麽大一口,不知要王大鏟端來多少血羹才能補足。

可他等不及王大鏟的血羹,就在莫望剛給他療完傷的時候,趁莫望不注意掙脫束縛,急急朝豬市壩趕去。

終究是晚了,他到時,畢強家已是人去樓空,連大門上的封條都完完整整的,不知萍萍是怎麽出去的。

任平生急得手都在發顫,莫望匆匆跟來,一見這地方就生氣:“是那個孤女?我早警告過你,不要管她的閑事,你也管不動!”

“管不動又如何!”任平生紅着眼睛怒道,“老子就要管!”

莫望頭疼得很,她以為任平生娘親的事情,已足夠讓這個還年輕的小鬼認識到地府規則的不可抗力,可他仍然固執如斯。

再沒了好氣,莫望大罵:“你以為你是誰!一個半吊子的提魂使,十八品芝麻鬼官,還真把自己當菩薩了?那個萍萍又是你什麽人,不過一個凡人,天底下孤女千千萬萬,你怎麽不個個都去管一管?她走她的人間路,受她注定要受的罪,究竟跟你有屁的關系啊!”

“是,她是跟我沒關系。”任平生氣急了,“我不是你,你是公主,是金枝玉葉,從來就沒管過平民百姓的閑事。活着不管,死了更管不着!”

“莫望,你從來只管跟你有關系的人。我不是你,我就愛管閑事。萍萍是孤女,我還是孤兒呢!沒關系又怎麽了,我就要管!”

莫望臉上白了一大片,叫任平生氣得說不出話來。任平生自顧自在院子裏到處找線索,可實在沒有蹤跡,只好往外走,去人海裏撈針。

“任平生!”莫望喊他,喊得任平生頓住了腳。莫望只覺得身心俱疲,師父的事還砸在心頭,任平生又要不知死活地走上她當年的老路。她帶着渾身的挫敗,又含着幾分難以言說的委屈,低吼道:“我不是金枝玉葉,我是下人的孩子,在那些貴人眼裏,從來都是個可以随意拿去犧牲的物件。”

任平生自然知道,只是一時口不擇言,眼下聽到她這般語氣,想道歉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莫望盯着任平生的背影,繼續道:“我管不了那麽多人,那麽多事。不是因為我出身高貴,不屑去管。我早就管怕了,你知道的。任平生,你,你不要學我,人間的事,我們不該管,我們管不了。”

大門嘎吱一聲,那道門縫又被推開了。莫望和任平生齊齊停下争吵,擡眼往外一看,門縫外頭正站着一個女人。

她穿得灰撲撲的,發髻卻一絲不茍,臉色慘然,眼珠晦暗,卻挂着一抹詭異的笑容。

她就站在那兒,直直朝門裏望來,兩手端在身前,腰肢輕輕扭着,依稀還能看見一絲當年花魁的風姿。

“秦樓月?”任平生失聲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