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睡了很久很久,雲裳才勉強睜開了眼睛。
輕輕一個翻身,便覺得身上猶如螞蟻亂咬般的細癢,待稍微緩了口氣,雲裳才細細打量了一番所在之處。
她發覺自己躺在一張不大不小的竹床上,屋內擺設十分簡單,一應都是鍋盆瓦罐,倒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藥杵整齊的排列在牆角處,像是個醫者的房屋。
“看來冥府也是很有心的嘛,知道我生前是個醫者,所以就連死後的住所都安排的合乎身份”,雲裳喃喃自語道。
“我這山齋如此雅靜,怎得被你這個小姑娘說成了那陰森恐怖的冥府呢”,一個沉鐘般的聲音先行進了屋,然後才見一個面慈貌善的老者。
“老翁,您是說,我還沒死?”驚訝過後,雲裳的臉立馬換了一種神色,笑嘻嘻的說:“我就說嘛,死人怎麽會……”
大概是手舞足蹈使了點力氣,一時間扯得身上傷口有些疼,于是雲裳收斂了些,讪讪的說道,“死人怎麽會又疼又癢”。
那老者無奈又好笑的搖了搖頭。
雲裳忽的憶起來昨日之事,于是忙問道:“此處是什麽地方,對了,昨日還有與我一起的一位公子呢,老翁可曾見到,他還好嗎,可有性命之憂”?
老者笑答:“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想必姑娘口渴了吧,來,喝杯茶水吧。”
話畢,邊給雲裳遞茶邊回答:“此處名喚‘烈山齋’,是老朽栖身之所,昨日老朽上山采藥,見姑娘與一公子倒在山上,遍體鱗傷,周遭有打鬥痕跡,方知你等遭遇了劫難,所以将你二人帶回,那公子就在隔壁房中。”
聽到姬俊被救的消息,雲裳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時間真的有些口渴,遂喝了一口老者的茶,然後神色一驚,脫口而出:“七色堇?”
老者微微一笑:“希望姑娘盡早康複”。
“七色堇是我巫族靈花,沒有十巫長老同意,任何人不得采摘,平日裏我們也只有身體重疾之時才能喝上一杯的,這老翁跟十巫長老是什麽要緊關系,竟能自行采摘七色堇。”
雲裳心下詫異,卻終究沒有問出口。
“不過”,老者似有猶豫,終究還是開了口:“那公子腕上有齒痕,中了屍蠱之毒,傷勢似乎更麻煩一點”。
聽到姬俊重傷,雲裳驚的趕緊從床上爬了起來,忍着傷口的疼痛,疾步匆匆的向屋外奔去:“我去看看他”。
雲裳一路奔了隔壁去,鞋子都未顧得穿上,她輕輕推開房門,看見姬俊躺在竹床上,臉色慘白,再不複意氣風發的模樣,又想到他把自己護在身後的樣子,心下一酸,調皮的淚珠就紛紛從眼眶裏往下跳。
一滴豆大的熱淚掉在姬俊的手上,燙的姬俊手微微一動。
似是想到了什麽,雲裳猛然站起來,走到門外去尋老者,老者此時正在屋前煮藥,看見急匆匆前來的雲裳,便知道她的意圖了。
所以未等雲裳開口,他便開口道:“他與你傷勢不同,你是皮外傷,用墨草汁混了一點紅,再加入七色堇便可入茶成藥,保你痊愈,但……”
老者頓了頓:“他是屍蠱毒,此毒未曾試過,所以不知解藥藥效如何。”
雲裳有點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老者都是以身試毒試藥嗎?
老者看出了雲裳的疑問,便笑道:“老翁在這深山終日無事,于是遍采百草,以身試藥,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讓這百草之效成文成規,救于世人,也算是……”
“也算是彌補當年戰亂禍民的大錯吧”老者在心裏暗暗說道。
“算是為這九州大地奉上自己的心意吧”,老者悵然一笑,随之告訴雲裳,自己已修書一封,讓伶鴿帶去巫族,現在巫族皆知二人無事,所以讓她不必憂心,只管養好了身體。
雲裳一時間更是十分感激。
少頃,便見爐火旺盛,藥罐發出呲呲的聲音。
老者慢慢将熬好的藥倒入杯中:“這是烏蕨、甘草、牛黃等十二味解毒草藥混合而制,最後加入七色堇調和藥效,在你醒來之前就已熬制,現下終于好了,趕緊端進去給那公子服下吧。”
聽到藥好了,雲裳也顧不得打聽老者的身份了,趕緊端了藥進去了。
可姬俊此時尚未醒轉,喂藥也變成十分艱難的事情了。
雲裳想了一會兒,終于想到了一個滿意的法子,她跑到外面跟老者要了一根細細的竹管,管裏含了藥,再對着竹管吹動,一點點将藥送入姬俊的口中。
此後數天,雲裳都這樣日夜精心照顧着姬俊,喂藥喂水,無不盡心,老者偶爾外出采藥,有時數日不歸,于是煎藥這種活,雲裳也只得親力親為。
話說那靈山十巫和軒轅的守衛見二人久久不歸,也心急如焚,一時派人來尋,卻不見二人蹤跡,于是只得報告了玄帝颛顼,玄帝加派兵将搜山,勢要尋回姬俊。
軒轅軍和巫族弟子尋了兩天無果,十分不安,這日巫鹹長老得了伶鴿送的一封信,看完信後便停止了衆弟子的尋覓,又秘密上報玄帝颛顼,只說帝儲安全,但須留在巫族養身,養好就回,玄帝便放了心,下令撤了大軍。
沉睡了大概半月有餘,姬俊才漸漸蘇醒過來。
身子好似被什麽壓住了,沉悶負重,動彈不得,姬俊擡了眼望去,才看見一張精致的小臉正對着自己,手中握着一截竹管,半張身子都趴在自己身上,此刻,這小臉的主人睡得十分香甜。
雖然被壓的不甚舒服,可不知為何,竟舍不得擾了她的夢去。
姬俊細細的看着雲裳,回憶這些天的點滴,他其實一直都有意識,只是身乏體虛,沒有精神睜眼說話。
她一定是照顧自己累壞了,才會看上去如此疲憊,如此令人心疼。
這些天雲裳的無微不至,盡心盡力,無時無刻不在被姬俊感知着,一種早已生出的情愫在心裏放大,擴散,越來越濃,越來越真……
姬俊不禁伸了手替雲裳拂去臉頰旁的碎發,大抵是雲裳睡的不深,姬俊這一動雲裳就睜開了眼睛。
看到姬俊醒轉,雲裳喜不自勝,一時間有些晃神,片刻後才相信這不是夢境,又驚又喜道:“殿下你醒了,可好些了”。
姬俊回以深深的笑容:“無礙了,這些天,有勞你了”,邊說邊試圖坐起來。
雲裳怕他躺的久了,身上難免沒有力氣,所以主動上前扶了扶。
看到姬俊氣色大好,想是老者的藥效起了作用,雲裳心下又将老者感激了一番,終于有驚無險,想來也不會牽累師尊師父們了。
雲裳給姬俊倒了水,伺候他喝下,因恐水燙,放在嘴邊吹了好久,姬俊看向雲裳關懷備至的模樣,心裏十分歡喜,第一次發覺被人照顧竟如此受用。
待姬俊用了水,雲裳便将發生的事情悉數告知,又想起來外面藥爐上還煨着藥,趕忙跑出去看。
藥大約煨的有些久,幾乎沸盡,雲裳不得已重新熬制,又着實費了些功夫。
姬俊此時覺得身體好了許多,見窗外陽光明媚,實在是個難得的天氣,又看雲裳出去了一會不見回來,便緩緩起了身,慢慢走到了屋外。
雲裳正在煞費苦心與藥鍋藥爐講道理:“你們就不能好好配合我一次啊,雖說我長這麽大只是學習藥經藥理,師父尚未教我辨藥行醫,平日的救治也僅限于瓜果鳥獸,但是,但是我也算是個醫者啊。”
然後用沾了爐灰的手指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接着道:“每天熬個藥都要熬好幾次,這豈不是毀了我醫者的名聲,說到底你們就是欺負我是外人,不肯卯足了勁幫我,看我改天炖幾鍋黃連,好好苦一苦你們”。
“如此精靈古怪的傻丫頭”,姬俊站在門口,喃喃自語,待慢慢走近,才發覺雲裳一臉的灰,像足了泥堆裏打了滾的貓兒。
雲裳發覺有人靠近,一回頭,竟是姬俊,雲裳深恐姬俊傷勢不宜吹風,勸道:“殿下傷勢未愈,怎得就出來見了風,回頭再加重傷病,那可如何是好”,邊說邊推姬俊回屋去。
姬俊微微側了側身子,輕輕按下雲裳的雙臂,燦然一笑道:“我身體基底一向強壯,又得了姑娘這許多天的精心照顧,現下依然大好,姑娘放心吧,讓我權且見一見朝思暮想的太陽吧,不然我都要發黴了。”
雲裳細細打量了一番,看姬俊的樣子,似乎是沒有什麽問題,雲裳這才放了心:“想來見一見太陽也好,補陽益氣,但別逗留太久”。
正說着話,但見藥罐裏的藥滾了起來,雲裳趕緊伸手去端藥罐,許是急了些,不小心就被濺出的滾水燙了手。
見此情形,姬俊吓了一跳,想也沒想,趕緊一把拉過雲裳的手,邊細細檢查邊關切的問道:“燙到沒有,怎麽這般不小心”。
看到姬俊着急的模樣和捧着自己手的樣子,雲裳只覺得臉上發了燒,竟燒的比燙到的皮膚還要熱。
雲裳擡了擡眸子,正對上姬俊遞過來的眼神,一時間,兩人都默然不語,唯獨空氣裏充斥了大片七色堇的味道。
常言道:
“花裹蜜汁斂芳蕊,葉卷相思不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