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帝聽了璃凰的建議,想到了胎像穩固之後再昭告全族,所以對此事按住了不發。
眼下要準備迎接各族的朝賀,玄帝本想讓姬俊接管此事,但見姬俊面色不佳,以為是大戰猰貐傷了精神,便将此事交給旁人去辦了。
月圓之夜後的第三日,是衆王朝賀的日子。
句龍代表神農前來朝賀,發覺前來之人除他之外,其餘皆是君王,心下不禁暗暗籌劃,一會兒該如何解釋。
他知道父王派他前來,不過間接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罷了,只是這樣不重視朝賀之事,恐怕要被其餘王族诟病了。
果然,賀禮奉上後,便聽得柏皇王暗暗譏諷:“這神農王如今是越發會做人了,自己不來朝賀,也不讓王儲前來,派一個公子算什麽?”
其餘諸王暗自議論,大抵都是偏向柏皇王的。
句龍不卑不亢,神色恭敬的對玄帝再施一禮道:“母妃今日身體不适,父王和兄長日夜守護榻前,身子都熬壞了,怕過了病氣給帝尊,所以派了下臣前來。”
燧人王卻輕蔑一笑,朗聲道:“素說神農王因小神女一事怨怼姜王妃,怎麽如今卻如膠似漆的,怕不是推脫之詞吧。”
句龍笑容依舊淡然,緩緩說道:“夫妻之間有龃龉,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母妃到底是父王結發之妻,又是華胥族王女,燧人王這話,怕是有心挑撥了。”
燧人王面色一冷,偷偷看向素有威望的華胥王,見他神情不佳,自然而然的閉了嘴。
柏皇王有些怒意,肆意揚了一臉,狠狠道:“但大戰猰貐之時,神農兵将猥縮不前、消極怠慢卻是事實,這又如何解釋。”
句龍卻逐漸笑起來,恭聲道:“柏皇王這話說的,好像是親眼見着一樣,您不能因為神農兵将訓練有素以致傷員頗少,就說神農怠慢吧,這倒像嫉妒了。”
柏皇王聞言,臉騰地一下紅起來,坐在位子上大口的喘着粗氣。
玄帝卻在此時笑起來,緩和的說道:“素聞神農二公子是個宅心仁厚的善人,不想心中也這有這般溝壑。”
此話不鹹不淡,聽不出是諷是誇。
句龍只得跪下來道:“帝尊乃天下共主,下臣之言,實不敢欺。”
玄帝面上含了威而不怒的笑,道:“你倒是比你那王兄能言善道,更适合做神農的王儲。”
句龍将頭狠狠磕在地上,求道:“臣族之王,原不必如此出挑,下臣認為,還是王兄繼任,才能永保神農。”
玄帝含笑點頭,便知道他是個安分懂事的,于是贊賞的說道:“好,你父王能有子如此,也是他的福分了”。
玄帝正了正神色,對着底下端坐的一衆君王道:“至于朝賀,本尊覺得共工心系姜王妃之心是需要嘉獎的,正如本尊一樣,本尊也是待元妃這般體貼,望衆王皆如神農王一樣,與發妻琴瑟和鳴”。
這話說的非常有水準,一方面說明了自己待元妃這個神女是極其愛護的,一方面表達自己對臣族十分寬容,更重要的是,這話合了華胥王的意,畢竟自己維護的也是她的女兒。
如此這般,華胥王勢必會對自己心存感激。
一箭三雕!
老謀深算!
衆王當即全都行禮,表示一定遵守帝尊的囑咐雲雲。
朝賀便在一番虛與委蛇中妥妥的結束了。
至此,猰貐一事算是在九族王室和民衆心裏結了案。
時光已過去三四日了,披雲閣中還是一如往常的寂靜。
川穹将他和姬俊的談話一并告訴了十巫與璃凰,大家雖有慌亂,亦知此他并沒做錯,所以只剩下聲聲嘆息。
大戰已定,十巫是要離開軒轅族的,雖然雲裳尚未蘇醒,但帝尊有意不張揚此事,讓十巫只管離去,免得引人懷疑。
雖口中說是為雲裳養病,不宜打擾,但十巫都知這是帝尊怕民衆将此大戰的功勞歸于雲裳,會讓巫族搶了軒轅的風頭。
所以玄帝才下令讓知情者封口,對外只說那個替身已經死了,此刻他們若還留在軒轅,勢必會十分點眼,引起不必要的猜測和流言。
左右所謂的知情者除了玄帝不過就是璃凰、姬俊、川穹、還有十巫們自己,
正好十巫也不想雲裳出這個風頭,所以也将此事一力壓了下去。
大羿對此存了疑,總感覺那日代替元妃的是雲裳,不是什麽無名婢子,但自己終究想不通道理,特地來了清心殿,希望在姬俊口中得到答案。
姬俊正在正殿中望着天空發呆,見大羿前來,神色才稍稍恢複了來。
大羿開門見山的問道:“你最近這是怎麽了,一天天魂不守舍的。”
姬俊面上卻強強笑出一抹飛花流轉,回道:“有嗎,不過是那日擊退猰貐的時候累着了,也沒有什麽?”
大羿雖半信半疑,但面上還是十分順從的點了點頭。
姬俊亦關心道:“那日大戰,見你左臂無力,可是受了傷嗎。”
大羿面上一跳,卻立馬換了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道:“咳,還不是……還不是那時日日操練傷了左臂,小傷而已,絲毫掩蓋不住本将軍的神威”。
說完,還特意拿手搓了搓鼻,擺出一副我最厲害的姿态。
姬俊忍俊不禁,終究笑出聲來:“你啊,倒是真真不知道謙虛二字如何寫。”
大羿亦傻笑着拿起桌邊的點心吃了起來,坐在一旁,擡眼問道:“怎麽最近總不見那個小辣椒啊,不是說元妃喜歡,所以特意留在軒轅陪她一陣嗎”。
他怕姬俊不知道所說何人,特意道:“哦,就是那個火辣性格的雲裳,平日不是最耐不住寂寞嗎,最近怎麽也不出來玩了。”
姬俊心口猛的收緊,面上似凝了一層寒冬霜雪,凍的笑意盡散,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說是病了。”
大羿手中的動作忽的停住,略思片刻道:“啊?嚴不嚴重啊,你去看過了嗎。”
姬俊硬硬點了點頭道:“無妨,小病,況且她自己又是醫者,只是此病過人,所以嬸母不允她外出,也減免了身邊人的伺候。”
大羿一片擔心的樣子,說道:“那這小丫頭肯定得悶壞了,師兄長老們都回了巫族,雖然師姐留了下來,但又素日與她不和的,自己一個人守着那麽大的殿閣,真是可憐哪。”
姬俊驚了一下,問道:“你是說,她與月厘不和?”
大羿點了頭,并把之前在巫族看到的二人拌嘴一幕告訴了姬俊。
大羿本以為姬俊會向着雲裳,卻不想姬俊卻冷言道:“這個雲裳真是沒有規矩,到底是孤女,沒什麽見識胸襟,先前月厘還為她解了九族午宴之困,可見這女子,還是出身高貴的好一些。”
大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看姬俊對那雲裳可是百般維護,千般溫柔的,怎麽如今卻說了這樣的話。
大羿小心的說道:“你這是怎麽了,你們倆鬧別扭了啊?”
姬俊背過身,努力不讓自己的語氣發顫:“我不過是看她救過我一命,有心擡舉,如今卻發現,給自己招了個禍患。”
大羿面上微微有些尴尬,感覺好像是自己說錯話了,于是勸道:“其實雲裳也着實可愛的,我看就是那月厘有些驕橫無禮,說話太盛氣淩人了……”
話未說完,就被姬俊打斷了:“你若是想為她辯解,還是莫要白費口舌了。”
大羿想起自己心內的疑惑,出言道:“有件事問你,我看那日替元妃做引的姑娘很像雲裳啊,難不成是我看錯了……”
姬俊又一次打斷他的話,只是這次語氣更加冷冽:“那日大戰猰貐,是嬸母事先安排好身邊的婢子替她做引,嬸母将自己鮮血塗在那婢子的身上,才使猰貐錯認了氣息,後來我受嬸母之托将她帶回大凰殿,卻發現人已去了,嬸母已經替她料理了後事,好生安葬了,至于那雲裳,我們回去之時,披雲閣內早已熄燈安睡了,再說憑她一個孤女,哪裏有這樣的本事,又如何騙得了猰貐。”
姬俊心內對欺騙大羿有些愧疚,但為了雲裳的身份不被曝光,這件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他才與璃凰一起,編出了一套說辭堵住悠悠衆口。
大羿吃了一癟,抿了唇不敢進言,心裏卻暗暗想起那日的一番景象。
當時正是因為姬俊的驚慌失措才使自己以為那替身是雲裳,雖然心裏疑團還在,但姬俊說的有板有眼,也不像是假的,心裏也便漸漸不再糾結。
又心想姬俊今日心情不佳,應該正在氣頭上,還是等他消了氣再為雲裳進言吧。
只是他此時未看見,姬俊背過去的臉色早已紫脹難看,仿佛這些絕情話是從骨子裏一點點剜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氣的寒腥。